《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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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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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我们是面对世界工业的整个棋盘来走我们电机厂这
颗棋子的,那时各种资料全能看得到,心里有底,知道怎样才能挤进世界先
进行列。现在我心里没有数,你要帮助我。结婚后每天晚上教我一个小时的
英语,怎么样?”

她勇敢地、深情地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在他身边她觉得可靠,安全,
连自己似乎也变得坚强而充满了信心。她笑着说:“真奇怪,那么多磨难,
还没有把你的锐气磨掉。”

他哈哈一笑:“本性难移。对于精神萎缩症或者叫政治衰老症也和生其
他的病一个道理,体壮人欺病,体弱病欺人。这几年在公司里我可养胖了,
精力贮存得太多了。”他狡黠地望望童贞,正利用自己特殊的地位,不放过
能够给这个娇小的女人打气的机会。他说:“至于说到磨难,这是我们的福
气,我们恰好生活在两个时代交替的时候。历史有它的阶段,人活一辈子也
有他的阶段,在人生一些重大关头,要敢于充分大胆地正视自己的心愿。俗
话说,石头是刀的朋友,障碍是意志的朋友。”

他要她陪他一块到厂里去转转,童贞不大愿意。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你以前骂过我什么话?噢,对,你说我在感情上是粗线条的。现在就让我
这个粗线条的人来谈谈爱情。爱情,是一种勇敢而强烈的感情。你以前既是
那么大胆地追求过它,当它来了的时候就用不着怕它,更用不着隐瞒它以欺
骗自己、苦恼自己。我真怕你像在政治上一样也来个爱情衰老病。趁着我还
没有上任,我们还有时间谈谈情说说爱。”

她脸红了:“胡说,爱情的绿苗在一个女人的心里是永远不会衰老的。”
做姑娘时的勇气又回到她的身上,她热烈地吻了他一下。

在去厂的路上,她却说服他先不能结婚。她借口说这件事对于她是终生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而且她为这一天比别的女人付出了更多的代价,她要
好好准备一下。乔光朴同意了。当然,童贞推延婚期的真正原因根本不是这
些。



两个人走进电机厂,先拐进了离厂门口最近的八车间。乔光朴只想在上
任前冷眼看看工厂的情况。走进了熟悉的车间,他浑身的每一个筋骨眼仿佛
都往外涨劲,甚至有一股想亲手摸摸摇把的冲动。他首先想起了“十二把尖
刀”。十年前他当厂长时,每一道工序都培养出一两个尖子,全厂共有十二
个人,一开表彰先进的大会,这“十二把尖刀”都坐在头一排的金交椅上。
童贞告诉他说:“你的尖刀们都离开了生产第一线,什么轻省干什么去了。
有的看仓库、守大门,有的当检验员,还有一个当了车间头头。有四把刀在
批判大会上不是当面控诉你用物质刺激腐蚀他们,你真的一点不记仇?”

乔光朴一挥手:“咳,记仇是弱者的表现。当时批判我的时候,全厂人
都举过拳头,呼过口号,要记仇我还回厂干什么?如果那十二个人不行了,
我必须另磨尖刀。技术上不出尖子不行,产品不搞出名牌货不行!”

乔光朴一边听童贞介绍情况,一边安然自在地在机床的森林里穿行。他
在车间里这样蹓跶,用行家的眼光打量着这些心爱的机器设备,如果再看到
生产状况良好,那对他就是最好的享受了。比任何一对情人在河边公园散步


所感到的滋味还要甘美。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乔光朴在一个青年工人的机床前停住了。那
小伙子干活不管不顾,把加工好的叶片随便往地上一丢,嘴里还哼着一支流
行的外国歌曲。乔光朴拾起他加工好的零件检查着,大部分都有磕碰。他盯
住小伙子,压住火气说:“别唱了。”

工人不认识他,流气地朝童贞挤挤眼,声音更大了:“哎呀妈妈,请你
不要对我生气,年轻人就是这样没出息。”

“别唱了!”乔光朴带命令的口吻,还有那威严的目光使小伙子一惊,
猛然停住了歌声。

“你是车工还是捡破烂的?你学过操作规程吗?懂得什么叫磕碰吗?”

小伙子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可是被乔光朴行家的口吻,凛然的气派给
镇住了。乔光朴找童贞要了一条白手绢,在机床上一抹,手绢立刻成黑的了。
乔光朴枪口似的目光直瞄着小伙子的脑门子:“你就是这样保养设备的?把
这个手绢挂在你的床子上,直到下一次我来检查用白毛巾从你床子上擦不下
尘土来,再把这条手绢换成白毛巾。”这时已经有一大群车工不知出了什么
事围过来看热闹,乔光朴对大伙说:“明天我叫设备科给每台机床上挂一条
白毛巾,以后检查你们的床子保养情况如何就用白毛巾说话。”

人群里有老工人,认出了乔光朴,悄悄吐吐舌头。那个小伙子脸涨得通
红,窘得一句话也没有了,慌乱地把那个黑乎乎的手绢挂在一个不常用的闸
把上。这又引起了乔光朴的注意,他看到那个闸把上盖满油灰,似乎从来没
有被碰过。他问那个小伙子:“这个闸把是干什么用的?”

“不知道。”

“这上边不是有说明。”

“这是外文,看不懂。”

“你在这个床子上干了几年啦?”

“六年。”

“这么说,六年你没动过这个闸把?”

小伙子点点头。乔光朴左颊上的肌肉又鼓起一道道棱子,他问别的车工:
“你们谁能把这个闸把的用处告诉他?”

车工们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怕说出来使自己的同伴更难堪,因此都
没吱声。

乔光朴对童贞说:“工程师,请你告诉他吧。”

童贞也想缓和一下气氛,走过来给那个小伙子讲解英文说明,告诉他那
个闸把是给机床打油的,每天操作前都要捺几下。

乔光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杜兵。”

“杜兵,干活哼小调,六年不给机床膏油,还是鬼怪式操作法的发明者。
嗯,我不会忘记你的大名的。”乔光朴的口气由挖苦突然改为严厉的命令,
“告诉你们车间主任,这台床子停止使用,立即进行检修保养。我是新来的
厂长。”

他俩一转身,听到背后有人小声议论:“小杜,你今个算碰上辣的了,
他就是咱厂过去的老厂长。”

“真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乔光朴直到走出八车间,还愤愤地对童贞说:“有这些大爷,就是把世


界上最尖端的设备买进来也不行!”

童贞说:“你以为杜兵是厂里最坏的工人吗?”

“嗯?”乔光朴看看她,“可气的是他这样干了六年竟没有人发现。可
见咱们的管理到了什么水平,一粗二松三马虎。你这位主任工程师也算脸上
有光啦。”

“什么?”童贞不满地说,“你们当厂长的不抓管理,倒埋怨下边。我
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在其位就谋其政吗?不见得。”

他俩一边说着话,走进七车间,一台从德国进口的二百六镗床正试车,
拨挡试车的是个很年轻的德国人。外国人到中国来还加夜班,这引起了乔光
朴的注意。童贞告诉他,镗床的电器部分在安装中出了问题,西德的西门子
电子公司派他来解决。这个小伙子叫台尔,只有二十三岁,第一次到东方来,
就先飞到日本玩了几天。结果来到我们厂时晚了七天,怕我们向公司里告发
他,就特别卖劲。他临来时向公司讲七到十天解决我们的问题,现在还不到
三天就处理完了,只等试车了。他的特点就是专、精。下班会玩,玩起来胆
子大得很;上班会干,真能干;工作态度也很好。

“二十三岁就派到国外独当一面。”乔光朴看了一会台尔工作,叫童贞
把七车间值班主任找了来,不容对方寒暄,就直截了当布置任务:“把你们
车间三十岁以下的青年工人都招呼到这儿来,看看这个台尔是怎么工作的。
也叫台尔讲讲他的身世,听听他二十三岁怎么就把技术学得这么精。在他临
走之前,我还准备让他给全厂青年工人讲一次。”

值班主任笑笑,没有询问乔光朴以什么身分下这样的指示,就转身去执
行。

乔光朴觉得身后有人窃窃私语,他转过身去,原来是八车间的工人听说
刚才批评杜兵的就是老厂长,都追出来想瞧瞧他。乔光朴走过去对他们说:
“我有什么好值得看的,你们去看看那个二十三岁的西德电子专家,看看他
是怎么干活的。”他叫一个面孔比较熟的人回八车间把青年都叫来,特别不
要忘了那个鬼怪式——杜兵。

乔光朴布置完,见一个老工人拉他的衣袖,把他拉到一个清静的地方,
呜噜呜噜地对他说:“你想拿外国人做你的尖刀?”

天呐,这是石敢。他不知从哪儿搞来一身工作服,还戴顶旧蓝布工作帽,
简直就是个极普通的老工人。乔光朴又惊又喜,石敢还是过去的石敢,别看
他一开始不答应,一旦答应下来就会全力以赴。这不也是不等上任就憋不住
先跑到厂里来了。

石敢的脸色是阴沉的,他心里正后悔。他的确是在厂子里转了一圈,而
且凭他的半条舌头,用最节省的语言,和几个不认识他的人谈了话。人家还
以为他正害着严重的牙疼病,他却摸到了乔光朴所不能摸到的情况。电机厂
工人思想混乱,很大一部分人失去了过去崇拜的偶像,一下子连信仰也失去
了,连民族自尊心、社会主义的自豪感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比群众在思想上
一片散沙更可怕的呢?这些年,工人受了欺骗、愚弄和呵斥,从肉体到灵魂
都退化了。而且电机厂的干部几乎是三套班子,十年前的一批,文化大革命
起来的一批,冀申到厂后又搞了一套自己的班子。老人心里有气,新人肚里
也不平静,石敢担心这种冲突会成为党内新的斗争的震心。等着他和乔光朴
的岂止是个烂摊子,还是一个政治斗争的漩涡。往后又得在一夕数惊的局面


中过日子了。

石敢对自己很恼火,眼花缭乱的政治战教会了他许多东西,他很少在人
前显得激动和失去控制。他对哗众取宠和慷慨激昂之类甚为反感。他曾给自
己的感情涂上了一层油漆,自信能抗住一切刺激。为什么上午乔光朴一番真
挚的表白就打动了自己的感情呢?岂不知陪他回厂既害自己又害他,乔光朴
永远不是个政治家。这不,还没上任就先干上了!他本不想和乔光朴再说什
么话,可是看见童贞站在乔光朴身边,心里一震,禁不住想提醒他的朋友。
他小声说:“你们两个至少半年内不许结婚。”

“为什么?”乔光朴不明白石敢为什么先提出这个问题。

石敢简单地告诉他,关于他们回厂的消息已经在电机厂传遍了,而且有
人说乔光朴回厂的目的就是为了和童贞结婚。乔光朴暴躁地说:“那好,他
们越这样说,我越这样干。明天晚上在大礼堂举行婚礼,你当我们的证婚人。”

石敢扭头就走,乔光朴拉住他。他说:“你叫我提醒你,我提醒你又不
听。”

乔光朴咬着牙帮骨半天才说:“好吧,这毕竟是私事,我可以让步。你
说,上午局党委刚开完会,为什么下午厂里就知道了?”

“这有什么奇怪,小道快于大道,文件证实谣传。现在厂里正开着紧急
党委会,我的这根可恶的政治神经提醒我,这个会不和我们回厂无关。”石
敢说完又有点后悔,他不该把猜测告诉乔光朴。感情真是坑害人的东西,石
敢发觉他跟着乔大个子越陷越深了。

乔光朴心里一激冷,拉着石敢,又招呼了一声童贞,三个人走出七车间,
来到办公楼前。一楼的会议室里灯光通明,门窗大开,一团团烟雾从窗口飘
出来。有人大声发言,好像是在讨论明天电机厂就要开展一场大会战。这可
叫乔光朴着急了,他叫石敢和童贞等一会,自己跑到门口传达室给霍大道打
了个电话。回来后拉着石敢和童贞走进了会议室。


电机厂的头头们很感意外,冀申尖锐的目光盯住童贞,童贞赶紧扭开头,
真想退出去。冀申佯装什么也不知道似地说:“什么风把你们二位吹来了?”
乔光朴大声说:“到厂子来看看,听说你们正开会研究生产,就进来想
听听。”

“好,太好了。”冀申瘦骨嶙峋的面孔富于感情,却又像一张复杂的地
形图那样变化万端,令人很难琢磨透。他向两个不速之客解释:“今天的党
委会讨论两项内容,一项是根据群众一再要求,副厂长郗望北同志从明天起
停职清理。第二项是研究明天的大会战。这一段时间我抓运动多了点,生产
有点顾不过来,但是我们党委的同志有信心,会战一打响被动局面就会扭转。
大家还可以再谈具体一点。老乔、老石是电机厂的老领导,一定会帮着我们
出些好主意。”

冀申风度老练,从容不迫,他就是要叫乔光朴、石敢看看他主持党委会
的水平。下午,当他在电话里听到局党委会决议的时候,猛然醒悟当初他主
动要到机电局来是失算了。

这个人确实像他常跟群众表白的那样,受“四人帮”迫害十年之久,但
十年间他并没有在市委干校劳动,而是当副校长。早在干校作为新生事物刚
筹建的时候,冀申作为市文革接待站的联络员就看出了台风的中心是平静
的。别看干校里集中了各种不吃香的老干部,反而是最安全的,也是最有发


展的,在干校是可以卧薪尝胆的。他利用自己副校长的地位,和许多身份重
要的人拉上了关系。这些市委的重要干部以前也许是很难接近的,现在却变
成了他的学员,他只要在吃住上、劳动上、请销假上稍微多给点方便,老头
子们就很感激他了。加上他很善于处理人事关系,博得了很多人的好感。现
在这些人大都已官复原职,因而他也就四面八方都有关系,在全市是个有特
殊神通的人了。

两年前,冀中又看准了机电局在国家现代化中所占的重要地位。他一直
是搞组织的,缺乏搞工业的经验,就要求先到电机厂干两年。一方面摸点经
验,另外“大厂厂长”这块牌子在国家工作重点转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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