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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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中国文学名作导读(上册)-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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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我们也是这么狠。”
童贞一句话没说。对技术问题,她一丝不苟,对这种事情,她插不上手。
她所能做的,只是设法宽慰车间主任的心。


童贞知道乔光朴心情不好,就买了四张《秦香莲》的京剧票,晚上拉着
郗望北夫妇一块去看戏。郗望北还没有回家,他们只好把票子留下,先拉上
外甥媳妇去了戏院。

三个人要进戏院门口的时候,李干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乔光朴一见
他那样子,知道有事,便叫童贞她们先进场,自己跟着李干来到戏院后面一
个清静的地方。站定以后,乔光朴问:“什么事?”

他态度沉着,眼睛里似有一种因挫折而激出来的威光。李干见厂长这副
样子,像吞了定心丸,紧张的情绪也缓和下来了,说:“服务大队有人要闹
事。”

“谁?”

“杜兵挑头,行政科刷下来的王秃子在后边使劲,他们叫嚷冀申也支持
他们。杜兵三天没上班,和市里那批静坐示威的人可能挂上钩了。今天下午,
他回厂和几个人嘀咕了一阵子,写了几张大字报,说是要贴到市委去,还要
到市委门口去绝食。”

乔光朴看看精明能干的李干,问:“你有点害怕了?”

李干说:“我不怕他们。他们的矛头主要是朝你来的。”

乔光朴笑了:“那些你别管,你就严格按制度办事。无故不上班的按旷
工论处。不愿干的、想退职的悉听尊便。”

一个领导,要比被他领导的人坚强。乔光朴的态度鼓舞了李干,他也笑
了:“你散戏回家的道上要留神。我走了。”

乔光朴回到剧场刚坐下,催促观众安静的铃声就响了。像踩着铃声一样,
又进来几个很有身份的人,坐在他们前一排的正中间座位上,冀申竟也在其
中。他那灵活锐利的目光,显然在刚进场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这几个人了。他
回过头来,先冲童贞点点头,然后亲热地向乔光朴伸出手,说:“你回来啦?
收获怎么样?你这常胜将军亲自出马,必定会马到成功。”

乔光朴讨厌在公共场合故意旁若无人地高声谈笑,只是摇摇头没吭声。

冀申带着一副俯就的样子,望着乔光朴,说:“以后有事到外贸局,一


定去找我,千万不要客气。”

乔光朴觉得嗓子眼里像吞了只苍蝇。在人类感情方面,最叫人受不了的
就是得意之色。而乔光朴现在从冀申脸上看到的正是这种神色。他怎么也想
不通冀申这种得意之情是从哪儿来的。是无缘无故的高升?还是讥笑他乔光
朴的吃力不讨好?

冀申的确感到了自己现在比乔光朴地位优越,正像几个月前他感到乔光
朴比自己地位优越一样。他曾对乔光朴是那样的妒嫉过,但是如果今天让他
和乔光朴掉换一下,让他付出乔光朴那样的代价去换取电机厂生产面貌的改
观,他是不干的。他认为一个人把身家性命押在一场运动上,在政治上是犯
忌的,一旦中央政策有变,自己就会成为牺牲品。搞现代化也是一场运动,
乔光朴把命都放在这上面了,等于把自己推到了危险的悬崖上,随时都有再
被摔下去的可能。电机厂反他的火药似乎已经点着了。冀申选这个时候离开
电机厂,很为自己在政治上的远见卓识得意。今晚在这个场合看见了乔光朴,
使他十分得意的心情上又加了十分。他悠然自得地看着戏,间或向身边的人
发上几句议论。

可是坐在他后边的乔光朴,却无论怎样强制自己集中精神,也看不明白
台上在演什么。他正琢磨找个什么借口离开这儿,又不至于伤那两个女人的
心。郗望北在服务员手电光的引导下坐在了乔光朴的身边。童贞小声问他为
什么来晚了,他的妻子问他吃晚饭没有,他哼哼叽叽只点点头。他坐了一会,
斜眼瞄瞄乔光朴,轻声说:“厂长,您还坐得下去吗?咱们别在这儿受罪了!”

乔光朴一摆脑袋,两个人离开了座位。他们来到剧场前厅,童贞追了出
来。郗望北赶忙解释:“我来找乔厂长谈出差的事。乔厂长到机械部获得了
我们厂可能得到的最大的支持,又到电力部揽了不少大机组。下面就是材料、
燃料和各关系户的协作问题。这些问题光靠写在纸面上的合同、部里的文件
和乔厂长的果断都是不能解决的。解决这些是副厂长的本分。”

乔光朴没有料到郗望北会自愿请行,自己出去都没办来,不好叫副手再
出去。而且,他能办来吗?郗望北显然是看出了乔光朴的难处和疑虑。这一
点使他心里很不舒服。

童贞问:“这么仓促?明天就走吗?”

“刚才征得党委书记同意,已经叫人去买车票了,也许连夜出发呢。”
郗望北望着童贞,实际是说给乔光朴听。他知道乔光朴对他出去并不抱信心,
又说:“乔厂长作为领导大型企业的厂长,眼下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不了解
人的关系的变化。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同于战争年代,不同于五八年,
也不同于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那两年。历史在变,人也在变。连外国资本家
都懂得人事关系的复杂难处,工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大量搞自动化,使用
机器人。机器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血肉,没有感情,但有铁的纪律,
铁的原则。人的优点和缺点全在于有思想感情。有好的思想感情,也有坏的,
比如偷懒耍滑、投机取巧、走后门等等。掌握人的思想感情是世界上最复杂
的一门科学。”他突然把目光转向乔光朴,“您精通现代化企业的管理,把
您的铁腕、精力要用在厂内。有重大问题要到局里、部里去,您可以亲自出
马,您的牌子硬,说话比我们顶用。和兄弟厂、区社队、街道这些关系户打
交道,应交给副厂长和科长们。这也可以留有余地,即便下边人捅了漏子,
您还可以出来收场。什么事都亲自出头,厂长在外边顶了牛叫下边人怎么办?
霍局长不是三令五申,提倡重大任务要敢立军令状吗,我这次出去也可以立


军令状。但有一条,我反正要达到咱们的目的,不违犯国家法律,至于用什

么办法,您最好别干涉。”

乔光朴左颊上的肉棱子跳动起来,用讥讽的目光瞧着郗望北,没有说话。

这下把郗望北激恼了:“如果有一天社会风气改变了,您可以为我现在
办的事狠狠处罚我,我非常乐于接受。但是社会风气一天不改,您就没有权
利嘲笑我的理论和实践。因为这一套现在能解决问题。”

“你可以去试一试。”乔光朴说,“但不许你再鼓吹那一套,而且每干
一件事总要先发表一通理论。我生平最讨厌编造真理的人。”他要童贞继续
陪外甥媳妇看戏,自己去找石敢了。

童贞同情地望着丈夫的背影,乔光朴不失常态,脚步坚定有力。她知道
他时常把自己的痛苦和弱点掩藏起来,一个人悄悄地治疗,甚至在她面前也
不表示沮丧和无能。有人坚强是因为被自尊心所强制,乔光朴却是被肩上的
担子所强制的。电机厂好不容易搞成这个样子,如果他一退坡,立刻就会垮
下来,他没有权利在这种时候表示软弱和胆怯。

郗望北却望着乔光朴的背影笑了。

童贞忧虑地说:“我一听到你们俩谈话就担心,生怕你们会吵起来。”

“不会的。”郗望北亲热地扶住童贞的胳膊,说,“老姨,我说点使您
高兴的话吧,乔厂长是目前咱们国家里不可多得的好厂长。您不见咱们厂好
多干部都在学他的样子,学他的铁腕,甚至学他说话的腔调。在这样的厂长
手下是会干出成绩来的。我不能说喜欢他,可是他整顿厂子的魄力使我折服。
他这套作风,在五八年以前的厂长们身上并不稀少,现在却非常珍贵了。他
对我也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不过我在拼命抵抗,不想完全向他投降。他瞧
不起窝囊废。”

他看看手表:“哎呀,我得赶紧走了。说实话,给他这样的厂长当副手,
也是真辛苦。”说完匆匆走了。


石敢在灯下仔细地研究着一封封控告信,这些信有的是直接写给厂党委
的,有的是从市委和中央转来的。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有恼怒,有惊怕,也
有愧疚。控告信告的全是乔光朴,不仅没有一句控告他这个党委书记的话,
甚至把他当做了乔光朴大搞夫妻店,破坏民主,独断专行的一个牺牲品。说
乔光朴把他当成了聋子耳朵——摆设,在政治上把他搞成了活哑巴。这本来
是他平时惯于装聋作哑的成绩,他应该庆幸自己在政治上的老谋深算。但现
在他却异常憎恨自己,他开脱了自己却加重了老乔的罪过,这是他没有料到
的。他算一个什么人呢?况且这几个月他的心叫乔光朴燎得已经活泛了。他
的感情和理智一直在进行争斗,而且是感情占上风的时候多,在几个重要问
题上他不仅是默许,甚至是暗地支持了乔光朴。他想如果干部都像老乔,而
不像他石敢,如果工厂都像现在电机厂这么搞,国家也许能很快搞成个样子;
党也许能返老还童,机体很快康复起来。可是这些控告信又像一顿冰雹似地
撸头盖脸砸下来,可能将要被砸死的是乔光朴,但是却首先狠狠地砸伤了石
敢那颗已经创伤累累的心。他真不知道怎样对付这些控告信,他生怕杜兵这
些人和社会上那些正在闹事的人串联起来,酿成乱子。

石敢注意力全集中在控告信上,听见外面有人喊他,开开门见是霍大道,
赶紧让进屋。

霍大道看看屋子:“老乔没在你这儿?”


“他没来。”
“嗯?”霍大道端起石敢给他沏的茶喝了一口,“我听说他回来了,吃

过饭就去看他,碰了锁,我估计他会到你这儿来。”
“他们两口子看戏去了。”石敢说。
“噢,那我就在这儿等吧,今天晚上不管有多好的戏,他也不会看下去。

可惜童贞的一片苦心。”霍大道轻轻笑了。
石敢表示怀疑地说:“他可是戏迷。”
“你要不信,咱俩打赌。”霍大道今晚上的情绪非常好,好像根本没注

意石敢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又自言自语地说:“他真正迷的是他的专业、他
的工厂。”
霍大道扫了一眼石敢桌上的那一堆控告信,好像不经意似地随便问道:

“他都知道了吗?”
石敢摇摇头。
“出差的收获怎么样,心情还可以吗?”
石敢又摇摇头。刚想说什么,门忽然开了,乔光朴走进来。
霍大道突然哈哈大笑,使劲拍了一下石敢的肩膀。
这下把乔光朴笑傻了。石敢赶紧收藏控告信。这一回他的神情引起了乔

光朴的注意。乔光朴走过去抓起一张纸看起来。
霍大道向石敢示意:“都给他看看吧。”
心里并不畅快的乔光朴,看完一封封控告信,暴怒地把桌子一拍:“混

蛋,流氓!”

他急促地在屋里来回走着,左颊上的肌肉不住地颤抖。他没有吱声,嘴
里的牙咬得咯嘣咯嘣响。他走到霍大道跟前,霍大道悠闲而专心地看报,没
有看他。他问石敢:“你打算怎么办?”

石敢扫一眼乔光朴,说:“现在你可以离开这个厂了,今年的任务肯定

能完成,你完全可以回局交令。我一个人留下来,风波不平我不走。”
乔光朴吼起来:“你说什么?叫我溜?电机厂还要不要?”
“你这个人还要不要?你要再完蛋了,要伤一大批人的心,往后谁还

干!”石敢实际也是说给霍大道听。
霍大道静静看着他们俩,就是不吭声。
乔光朴怒不可遏,在屋里来回蹓跶,嘴里嚷着:“我不怕这一套,我当

一天厂长,就得这么干!”
石敢终于忍不住走到霍大道跟前,说:“霍局长,你说怎么办?”
霍大道淡淡地说:“几封控告信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不过你还够朋友,

挺讲义气,让老乔先撤,你为他两肋插刀顶上一阵子,然后两人一块上山。

嗯,真不错。石敢同志大有进步了。”
石敢的脸腾一下红了。
霍大道含笑对乔光朴说:“老乔,你回电机厂这半年,有一条很大的功

绩,就是把一个哑巴饲养员培养成了国家的十二级干部。石敢现在变化很大
了,说话多了,以前需要别人绑上拖着去上任,现在自己又想当书记又想兼
厂长。老石同志,你别脸红,我说的是实话。你现在开始有点像个党委书记
了。不过有件事我还得批评你,冀申调动,不符合组织手续,没有通过局党
委,你为什么放他走?”

石敢脸一红一白,这么大老头子了,他还没吃过这样的批评。


霍大道站起来,走到乔光朴身边,透彻肺腑的目光,久久地盯住对方:
“咬什么牙,不值得。在我们民族的老俗话中,我喜爱这一句:宁叫人打死,
不叫人吓死!请问:你的精力怎么分配?”

“百分之四十用在厂内正事上,百分之五十用去应付扯皮,百分之十应
付挨骂、挨批。”乔光朴不假思索地说。

“太浪费了。百分之八十要用在厂里的正事上,百分之二十用来研究世
界机电工业发展状态。”霍大道突然态度异常严肃起来,“老乔,搞现代化
并不单纯是个技术问题,还要得罪人。不干事才最保险,但那是真正的犯罪。
什么误解呀,委屈呀,诬告呀,咒骂呀,讥笑呀,悉听尊便。我在台上,就
当主角,都得听我这么干。我们要的是实现现代化的‘时间和数字’,这才
是人民根本的和长远的利益所在。眼下不过是开场,好戏还在后头呢!”

霍大道见两个人的脸色越来越开朗,继续说:“昨天我接到部长的电话,
他对你在电机厂的搞法很感兴趣,还叫我告诉你,不妨把手脚再放开一点,
各种办法都可以试一试,积累点经验,存点问题,明年春天我们到国外去转
一圈。中国现代化这个题目还得我们中国人自己做,但考察一下先进国家的
做法还是有好处的。。”

三个人坐下,一边喝着茶,一边谈起来,越谈兴致越高。霍大道突然对
乔光朴说:“听说你学黑头学的不错,来两口叫咱们听听。”

“行。”乔光朴毫不客气,喝了一口水,把脸稍微一侧,用很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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