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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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壳-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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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再说甚么,向前游去,我确知方向是不会错的,因为我可以藉天上的星星来
辨别方向,问题是我们甚么时候可以游得到而已!
    一小时过去了,我们仍然在汪洋大海之中。
第六部:生存和挣扎
    我也很久没有如此剧烈的不断运动经验了,是以在一小时之后,我首先停下来,只
是在水面浮著,白素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在我停止游泳时,我发现水流的方向,正是我们要游出的方向,这一点,对我们有
利。但是,海中的水流方向是最不可测的,现在的水流,是可以帮助我游回那荒岛去,
但可能就会有另一股水流,将我们越冲越远。
    我们飘浮在水面,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助我们在水中浮起来,是以虽然我们并不向
前游,一样要化费气力来维持不致下沉。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们能够支持多久,实在是无法预知的,海水十分冷,我回头去
看白素,她整个脸都是煞白的,白得可怕。
    我在水中,紧握著她的手:“你一定要支持下去,挣扎到目的地!”
    白素青白色的嘴唇颤动著:“还要挣扎多久?”
    我舐了舐嘴唇,海水的鹹味,使我感到一阵抽搐,我无法回答白素的这个问题,白
素显然也没有期待著我回答她。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人自一出生,就一直在挣扎,为了要生存,几乎是每一分
钟不停地在挣扎著,但是不论人的求生意志是如何强烈,也不论人的挣扎是如何努力,
人总是要死的,是不是?”
    白素的声音,十分低微,可是我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她的话,令我感到了一股极
度的寒意。
    没在海水之中,本来已经够冷的了,但这时,我所感到的那种寒冷,却是从内心之
中,直透出来的,那是因为我在白素的话中,感到一种极度不吉的预兆。
    以我们现在的处境而论,我们必须有极大的信心,和坚强的意志,再依靠体力,才
能够继续生存下去,而坚强的意志,在三者之间,又最最重要。
    可是,听白素那样说法,她好像是已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不想再坚持下去了!
    我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是不要多说甚么的好,是以我忙道:“我们该再向前
游去了!”
    白素却道:“等一等,我们可能永远游不回那荒岛去,那么,何不现在就这样飘在
海面上!”
    我大声道:“这是甚么话,难道我们等死?”
    我很少如此疾言厉色地对待白素,但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不得不如此。因为
我明白,在濒于绝望的环境下,人的意志,会受到环境的影响,那种影响,会产生一种
催眠的力量,使人产生一种念头,那念头便是:不如放弃挣扎,比勉强支持下去好得多

    这种念头如果一经产生,那么唯一的、可怕的结果便是死亡!
    白素叹了一声:“我并没有死亡的经验。但是我想,每一个人在死亡之前,一定都
十分痛悔。”
    白素仍然自显自在说话,我刚才的一声大喝。她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而在她惨白
的脸上,也现出一种十分惘然的神色来。
    在那一刹间,我已经准备拉著她的头发,好使她在那种半催眠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可是白素的双眼,却仍然是十分澄澈的,她立即又道:“你为甚么不问我,人在死
前,痛悔甚么?”
    我拉住了她的头发,但是并没有用力,我尽量使我的声音提高,以致我的声音,听
来变得异样的尖锐刺耳:“我没有空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快
向前游去!”
    白素却仍然自顾自地道:“每一个人,在他临死之前,一定会想:我这一生,究竟
有甚么意思呢?经过了那样痛苦和快乐相比较,究竟还剩下多少快乐,我为甚么要在如
许的痛苦中求生存,而不早早结束生命?我  ”
    我不等白素再向下讲去,我用力把她在水中推向前,她的身子一侧,我又忙追上去
,这令得我反而喝下了几口海水。
    我一只手扶住了她,一只手划著水,用力向前游著,这时候,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
,我那只划动著的手臂,早已超过了我体力所负担,但是,手臂仍然机械地划动著,我
也无法知道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海中行进,还是只不过留在原地打转,我无法理会这些
,我只知道,我要拼命地维持这一动作。
    我强烈地感觉到,如果我一停止动作,我就会受到白素那一番话的感染。
    那一番话,具有极强的感染力。
    尽管自古至今,不住有人歌颂人生的可爱,但是,事实上,人生是痛苦的,痛苦到
了绝大多数人,根本麻木到了不敢去接触这个问题,不敢去想一这个问题,只是那样一
天一天地活下去,直到生命结束。
    也许白素所说的是对的,每一个人在临死之前,都在后悔:死亡终于来临了,为甚
么要在经历了如许的痛苦之后,才让死亡结束生命?
    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假设,这个假设,如果在每一个还活著的人的脑中成立,那会
形成甚么样的结果,不堪设想。
    我和白素,这时在海中挣扎,可能不论我们如何努力,结果总难逃一死,这样的情
形,自然和普通的平稳的人生不同,但是,又何尝不是人生的浓缩?
    一个人的一生,不论在外表上看来是多么平淡,但是他总是经历了惊风骇涛的一生
,每一个人都有数不尽的希望,为这些希望,努力地挣扎著、忍受著,然而,有多少人
是希望得到了实现的?人所得到的是希望的幻灭,是在忍受了挣扎的痛苦之后,再忍受
希望幻灭的痛苦。而就算一个希望实现了,另一个希望,又会接著产生!
    我一只手臂挟著白素,一只手臂仍然在不断地挥动著,可是这时,我心中所想的,
却和我的动作,恰恰相反,我也开始感到,人生要完全没有痛苦,就得完全没有欲望。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就是求生的欲望!
    突然之间,我开始莫名其妙地大叫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甚么要大叫,那完全
是无意识的,或许我要藉著大叫,来抵抗我自己所想到的那种念头。
    我一直在大叫著  并没有停止我的动作,我也完全未曾留意白素的反应,甚至于
忘记了自己是浸在汪洋大海之中。
    我已经进入了一种可怕的狂乱状态之中,我完全不知道在我的四周围,曾发生了一
些甚么事,直到一股强光,突然照在我的脸上!
    我骤然惊醒,这才听到了白素的叫声,白素在叫道:“一艘船,一艘船发现了我们
!”
    我看不到甚么船,因为那股强光,恰好照在我的脸上,但是我知道白素的话是对的
,一定是有一艘船发现了我们,除了这个可能以外,海面上不会有别的东西,发出那么
强烈的光芒来。
    接著,我就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叫声:“快接住救生圈!”
    在强光的照耀下,一只相当大的救生圈飞了过来,落在我们的面前。
    我先推著白素,使她抓住了救生圈,自己也游了过去,救生圈有一根绳子连著,我
们迅速地被拖近一艘船,强光也熄灭了,我和白素被两个人分别拉上了那艘船的甲板。
    我们躺在甲板上,几乎一动也不能动,全身软得像棉花,甲板上很暗,我只看到有
两个人,站在我们的面前,可是却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过了一会,其中的一个走进舱中,立时又走了出来,手中拿著两只杯子,俯下身,
先扶起我,将杯子凑到我的唇边,我急促地喘著气,拿住了杯子,我也不知杯子中的是
甚么,一口气就喝了下去。
    杯子好像是酒,酒味很浓,令我呛咳了好一会。同时,我也听到了白素的呛咳声,
我向白素看去,她已在挣扎著站了起来。我也站了起来,这时,我已经看清那艘船上,
将我们自海中拖起来的是甚么人了!
    而我的惊讶,也是难以形容的。
    这两个人,就是我一度在那荒岛的沙滩上遇到过,被杰克上校认为是“两个富于幽
默感的海军”的那两个人!
    白素扶住了舱壁,她先开口:“谢谢你们,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们一定完了!”
    那两个人齐声道:“不算甚么,你们需要休息,请进船舱去!”
    他们两人,一个扶著我,一个扶著白素,走进了船舱,船舱中是有灯光的,在灯光
之下,我更肯定,我绝没有认错人!
    可是那两个人,却像是并不认识我,他们对我完全没有曾见过面的表示。
    这使我想起,我有一次见到他们时,他们曾将我误认为另一个人,而现在,他们又
像是不认得我,这证明这两个人认人的本领,实在太差了!
    但是,我同时又想到,我一见他们,虽然在甲板上,光线并不充足的情形下,就可
以认出他们是甚么人来,他们难道真的记性差到这种程度,对我一点没有印象?
    那么,这两个人是故意装著不认得我?可是,他们故意装著不认识我,又有甚么作
用呢?
    我一面脱下湿衣服,用乾毛巾擦著身子,一面拼命地思索著,可是我却一点也没有
头绪。
    白素已进了浴室,那两个人也早已退了出去,过了不多久,白素穿著一套不伦不类
的衣服。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已红润了许多。我一见到她,立时低声道:“小心,这两
个人,很有点古怪。”
    白素呆了一呆,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的话,的确是不容易理解的,白素在一怔
之后,也立时道:“你在说甚么,他们才救了我们!”
    我将声音压得更低:“是的,可是他们故意装著不认识我,事实上,我和他们,曾
在荒岛中见过面。而且你想想,现在是甚么时候了?他们何以会在这种时候,驾著船在
大海上游荡?”
    白素张大了口:“这两个人,就是你说过的在荒岛上遇见过的人?”
    我点了点头,白素也蹙起了眉:“奇怪,如果是他们的话,他们应该认识你的,我
们该怎么办?”
    我低声道:“见机行事!”
    我一面说著,一面也在房舱的衣橱中,取出了一套衣服来。那套衣服,和白素身上
所穿的一样,只能用“不伦不类”四个字来形容,它是和头套进去的,看来像是一件当
中不开襟的和服。
    穿好了衣服之后,我打开了舱门,扬声叫了两声,那两个人自另一个房舱中走了出
来,我道:“多谢你们救了我们,能不能送我回去?”
    那两个人沿著艇舷,向前走来,道:“你们是甚么地方来的?”
    我道:“如果你们有海图的话,我可以指给你们看,我们来自一个小荒岛,我们的
船,就停在那里!”
    那两个人的神情,看来很爽朗,我一直在观察他们的神情,看不出他们有丝毫作伪
的神情,他们好像是真的不认得我了!其中的一个,用快乐的声音道:“我知道你指的
是甚么小岛了,有一艘金色的船,经常停在那里!”
    我加动语气,同时直盯著那人:“是的,那艘就是我的船!”
    那两个人忽然笑了起来,刹那之间,看他们的神情,像是已记起我是甚么人来了,
他们像是突然之间,变得和我熟落了许多。
    其中的一个,甚至伸出手来,在我的肩头上,重重拍了一下:“你终于改变主意了
!”
    我陡地一呆,在那刹间,我的心情,可以说是既紧张,又疑惑。
    又是这句话!
    第一次我遇到这两个人,他们隔老远就说过这句话,意思是一样的,只不过语气稍
有不同,那时,他们说:“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当时我完全不知道他们那样说,是甚么意思,就像是现在,我一样不知道他们那样
说是甚么意思一样。白素是听我叙述过第一次遇到那两个人时的全部经历的,是以她这
时,一听得那人这样说法,她也立时奇怪地张大了口,不知说甚么才好。
    而我在回头看了白素一眼之后,立时想再次提醒那两人,他们又一次认错了人。
    可是,我还没有开口,那另一个已然道:“怎么啦,你不是说已经受够了,决不会
再改变主意,可知要改变生命的方式,不是容易的事!”
    这一句话,最令我震动的那一句“改变生命的方式”这句话。这可以说是一句莫名
其妙的话,我相信没有人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能够不经解释,就明白它的含意的。但
是,那人在说出这句不可理解的话之际,却十分流利,像是那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一样。
    我觉出白素来到了我的身后,又碰了碰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本来,我已经想出口指出他们认错人了,但是现在,我改变了主
意。
    这两个人两次都认错了人,那是一件不怎么可能的事,除非我和那个人,真的十分
相似。
    但看来那两个人的确是认错了,不像是在做作。
    所以,我的新主意是:不提醒他们认错了人,而和他们胡诌下去。
    那么,我至少可以多少知道这一点,他们究竟将我错认了哪一个人!
    我立时装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来,顺著他们的口气:“是啊,那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
事!”
    那两个人坐了下来,很有兴趣地望著我,我和白素使了一个眼色,我们也坐了下来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又道:“你觉得不满意?”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我只是含糊地道:“不,不,可以说满意的。”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向前俯了俯身子,他的神情和声音都很神秘,他道:“万先生
,如果你觉得不满意的话,我们可以改变为另一种方式!”
    那人说了些甚么,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听清楚,别说他的话,就算是用心听,也不
容易理解,就算不是的话,我也一样的听不清楚的。
    他一开讲话时的称呼,已经足令我震动了,他称呼了我一声“万先生”!
    这两个人,第一次认错人的时候,我就以为他们是将我误当作了万良生。但是由于
我和万良生毫无相似之处,是以我才假设了其中还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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