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伦散文诗全集_纪伯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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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伯伦散文诗全集_纪伯伦-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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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曰:如果他愿意,他确实可以逃生。但他并不计个人安危,也不以保护自己的羊群不受夜狼之犯为虑。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知道忠贞地爱着他的人们的明天,他预言了我们每个人的遭遇。他并非刻意求死,但他接受死神,如同农夫用泥土理好谷种,接受了冬天,又等候着春天和收获的来临;又如建筑匠把最大的石头用来奠基。

我们这些加利利人来自黎巴嫩的山坡。我们的主本可以领我们返回家园,让我们与他的青春作伴,生活在我们的花园里,直到暮年来临,在我们耳边低诉往昔的岁月。

难道曾有什么障碍阻拦他的道路,令他不能回到我们村里的庙宇?在村里,人们都在诵读众先知的言论,然后畅言着自己的心思。

他难道不能宣告:〃而今我要随西风东行〃,这样说着,又以嘴角的一个微笑打发我们?

嗅,他本来可以说:〃回到你们的亲属中间,这世界尚没有为我作好准备。我将于一千年以后再来,教导你们的孩子们等待我的归来。〃

如果他愿意,他本来确实可以这么做。

但他知道,要建立无形的殿宇,他必须将自己莫为基石,将我们作为屋基的卵石,紧密地铺在他的周围。

他知道他的参天大树的汁液必须从根须汲取,于是,他用自己的血浇灌这根须。对于他,这不是牺牲,而是获取。

死神是启示者,耶稣之死启示了他的生命。

倘若他逃避了你们和他的敌人,你们便会做这世界的征服者,因而他不曾逃避。

惟有期望一切的才会奉献一切。

是的,耶稣本可以逃避敌手,尽其天年。但他知道时节的更迭,他情愿咏唱他的歌。

有谁,面对着全副武装的世界,不愿以一时的玉碎,换取百代的称雄?

你们现在要问:究竟是谁杀害了耶稣,是罗马人还是耶路撒冷的祭司?

既不是罗马人也不是祭司们。是全世界肃然而立,在那座山上踢他殊荣。

约拿单

有一天,我的爱人和我在甘泉湖里划船,我们四周矗立着黎巴嫩的群山。

我们在垂柳旁泛舟,柳枝在水里的倒影清晰可见。

在我划动船桨的时候,我的爱人弹起古琴唱道:

除了荷花,

还有什么花对水和阳光都那么了解?

除了荷花的心,

还有什么对大地和天空都那么熟检?看吧,我的爱人,这金色的花或高或低流于水波,正如你我沉浸在亘古的爱情中,沉浸在永不消退的爱情中。划动你的桨吧,我的爱人,让我拨动我的琴弦,让我们沿垂柳而行,也莫忘饱览睡莲的娇姿。在拿撒勒有一位诗人,他的心正如莲花,他曾拜访过妇女的灵魂,他了解妇女自水中生出的干渴,了解她饱餐的嘴唇对太阳的饥求。人们说他在加利利行走,我说他正和我们一起泛舟。你没看见他的脸吗,我的爱人?你没看见在柳枝和树影交汇的那里,他和我们一起划动?爱人啊,真幸运我们能体会生命的青春,能领略生命中歌唱的欢乐!但愿你能永远手执木桨,愿我能永远拨动琴弦,在阳光下荷花欢笑的地方,在杨柳垂入水波的地方,弹奏出他的歌调。划动你的桨吧,我的爱人,让我拨动我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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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集(4)

[小。说。t。xt^天)堂)
在拿撒勒有一位诗人,

他了解我们,爱着我们。

划动你的桨吧,我的爱人,

让我拨动我的琴弦。

伯赛大的哈拿:七三年

我父亲的妹妹在年轻时离家出走,居住在她父亲留下的旧葡萄园旁一间茅屋里。

她一人独居。乡下人有了病便来求治。她用绿草药,用晒干的根茎与花治愈了他们。

人们把她当作先知,但也有人说她是女巫、仙姑。

有一天父亲对我说:〃去把这些面包、这罐葡萄酒和这篮子葡萄干送给我妹妹。〃

我把东西捆好,系在马背上,开始起路,一直来到那座葡萄园。我走进姑母的茅屋里,她很高兴。

天气凉爽,我们坐着。这时路上走来一人,他向我姑母问候道:〃晚上好,愿你今夜平安!〃

于是姑母站起,恭敬地立在此人面前,答道:〃晚上好,主宰众善灵的主人,征服众恶魂的豪杰!〃

那人和悦地看着她,然后扬长而去。

我心里窃笑,认为姑母有点疯癫。但我现在明白了她并非疯癫,倒是当时我无知。

她知道我虽未表露,心里却在窃笑她。

她毫不生气地对我说:〃听着,侄女,并要把我的话记在心里:方才犹如掠过空中的鸟影一般路过此地的人,将要战胜消撒和他撒的帝国;将要和迎勒底的佩冠牛、埃及的人面狮搏斗,并将取胜;他将要统治这世界。〃

〃而他行走的这片土地将要毁灭,做脱地坐落在山丘上的耶路撒冷,将随荒芜之烟云飘零。〃

听她说着,我由窃笑转为肃静。我问道:〃此人是谁,来自哪个国家或部族?他如何能战胜显赫的帝王,统治他们的帝国?〃

她回答:〃他出身在这块土地上,但我们自岁月之初,便在思念中孕怀了他。他属于一切部族,又不回于任何部族。他将凭口中的言词、凭灵魂的火焰称雄。〃

然后,她突然站起,像尖耸的岩石一般挺立,她说:〃愿主的天使宽有我还说出下面的话:他将被杀害,他的青春将用殓衣包裹,他将被静静地安葬在大地无言的心旁。犹太的少女将为他哭泣。〃

接着,她伸手举向空中,说道:〃但他只是肉体被害。〃

〃在精神上他将起来,率他的大军,自旭日降生的这片土地,向夕阳被我的他乡进发。〃

〃他的名字将高列众人之首。〃

姑母说这席话的时候,已是个年迈的先知者,而我当时还是个少女,是一片未耕耘的田地,一块未砌在墙垣里的石头。

但她意念之镜中看到的一切,都在我的日子里发生了。

拿撒勒人耶稣从死亡中复活,率领男男女女向没落之族进军;那座将他呈交审判的城地已经灭亡;在他受审、被判刑的大堂里,猫头鹰在哀号着挽歌,夜晚将心头的露珠洒在倒塌的大理石上。

我已成了老妇人,岁月弯曲了我的腰板,我的同胞、我的种族都已灭亡。

我后来只见过耶稣一面,并听过他一次讲论。当时他在一座山顶上,向着朋友和弟子演讲。

而今我年老孤单,但他依然在我梦里出现。

他像生着翅膀的白色天使一样来临,他的温雅令我镇静而不再恐惧黑暗;他将我高举到更辽远的梦乡。

我依然是一块木耕耘的田地,一颗成熟却不会坠地的果实。我最珍视的财富,一是阳光的温暖,一是我对此人的记忆。

我知道我的民族里再不会出现君主、先知或祭司,正如我的姑母曾经预言的那样。

我们将默默无闻地像流水一般逝去。

但那些渡越过他的中流的人们,却将因此被人牢记。

玛拿西,耶路撒冷的一位律师

是的,我过去经常听他的演说。他的话语挂在唇上,随时可以脱口而出。

但我是把他当作一个人、而不是当作一个领袖欣赏的。他宣传的道理,既非我的兴趣所在,也许还非我所能领悟。我不愿别人对我训诫。

我被他的声音和姿势打动,而不是被他演讲的内容打动。他让我入迷,但从未让我信服,因为他的道理过于晦涩,过于遥远和费解,进不了我的大脑。

我还认识其他一些他这样的演说者,但他们从来都不是坚忍、恒守之人。他们凭着雄辩而不是道理,来吸引你的耳朵,影响你的闪念,但从不能进入你的心扉。

遗憾的是他的敌人和他对抗,并且诉诸武力,这大可不必。我相信他们的敌意只会增强他的决心,使他由温和转为激烈。

你说怪不怪:你在反对别人时却给了他勇气,在羁缚他的腿脚时却给了他翅膀!

我并不了解他的敌人。但我确信,他们对一个无害的人这般恐惧,结果助长了他的力量,使他变得危险了。

该撤利亚的耶弗他

你们在白昼念兹在兹、在夜晚京怀不忘的这个人,令我厌恨。但你们总愿用他的言词烦扰我的耳朵,用他的行为劳累我的心思。

我厌倦他所有的言行。一提到他的名字、他的籍贯,就足以让我不快。我不愿听到有关他的一切。

你们为何把一个不过是幻影的人造为先知?为何把这沙丘看做高塔,把聚蓄在这蹄印里的雨滴想像为湖泊?

我并不嘲讽山谷间空穴的回声,或夕阳下留下的长影;但我不愿听到在你们头脑里念叨的谎言,也不愿探讨你们眼中的映像。

耶稣说过的哪一句话,哈利耶勒不曾道出?他揭示的哪一个哲理,迪马列不曾揭示?他的吃语如何比得上斐浴的宏声?他敲击的哪一个烧技,不是在他出生前就被人敲击?

我细听洞穴发出的声音在静谷回荡,我目规夕阳留下的长影;但我不愿让此人的心与他人的心声共鸣,不愿这魔术师的幻影称自己为先知。

以赛亚之后谁还会作演讲?大卫之后谁还放歌唱?所罗门去见前辈之后,智慧难道还会再生?

关于我们的先知——他们的言词是刀剑,他们的唇舌是火焰——我该说些什么呢?

他们何曾为这加利利的抬穗者留下一根麦秸,为这北国的乞丐遗下一颗坠果?他惟独能做的,便是率开我们祖先已烤制的面包,斟倒用他们神圣的脚从古时的葡萄榨出的酒。

我敬重陶工的手掌,而不是陶器的买者。

我敬重坐在机杆前的织工,而不是穿那衣裳的村夫。

这个拿撒勒人耶稣是何许人物?一个不敢实践自己思想的凡夫而已。因此,他最终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我求求你们,莫在我耳边煤煤不休地谈论他的言行。我的心头满载着古先知的事迹,这些便已足够。

被爱的使徒约翰在暮年

你让我谈论耶稣,但我如何能用一支空空的芦管,吹奏出全世界的热望之歌呢?

在白昼的每时每刻,耶稣都在感觉着父的存在。他从云彩里、从云彩掠过大地的荫影里看到父,他在平静的水泊里看到父的脸,在大漠里看到父留下的依稀足印。他经常问上眼睑,注视父的圣国。

夜晚以父的声音与他倾谈,在孤寂中他听到圣主的使者向他呼唤,当他静息睡眠,他在梦中听到天堂里的低语。

他总是愉快地和我们在一起,他称呼我们兄弟。

瞧,他虽是〃最初的道〃,却称呼我们这些昨天才发出的新声为兄弟。

你问我为何说他是〃最初的道〃。

请听我的回答:

起初,上帝在太空中运行,通过他随意的动作,大地诞生了,大地上并有了季节变换。

后来上帝再度运行,生命便奔涌而出,生命的渴望上下求索,欲得到发扬光大。

后来上帝说话,他的话语便是人类,人是上帝之灵所生的灵魂。

当上帝说话,他最初的话语——〃道〃,便是基督,这〃道〃是完美的。当拿撒勒人耶稣降临人世,这〃最初的道〃便对我们吐露,其声音成了血肉之身。

受膏的耶稣是上帝对人类吐露的〃最初的道〃,正如果园里总有一颗苹果树,比别的果树早一日发芽、结果。在上帝的果园里,这一日便是万代。

我们都是〃至高者〃的子女,但那受膏者是他的长子,寄身于拿撒勒人耶稣。耶稣行走在我们中间,出现在我们眼前。

我说出这一切,是要你们不仅在意识里、更要在灵魂里悟解。意识可以衡情度势,但灵魂却通达生命的中心,领悟生命的奥秘。灵魂的种子永生不死。

风儿吹拂,然后会静息;大海起浪,然后会乏倦;但生命的心田却是一片宁静、肃穆的空间,那里闪耀的星辰是永固的。

庞贝人玛努斯:致一个希腊人

犹太人和他们的邻居胖尼基人与阿拉伯人一样,不会让他们的神在风中静息片刻。

他们太过虑诸神的神性,太在乎别人是否格守祷告、礼拜、献祭之事。

我们罗马人为神灵兴建大理石殿宇时,那些人却在辩论神的本质;我们若逢喜事,会在未庇特、朱诺、玛尔斯、维纳斯诸神的祭坛周围欢歌曼舞,而他们虽在大喜的时刻,也要披上麻衣,用灰土抹头,甚至哀叹他们降生的日子。

对于昭示了上帝乃欢乐之神的耶稣,他们加以折磨,最终把他置于死地。

这些人不愿随一位欢乐之神同乐,他们只认可他们的愁苦之神。

连耶稣的朋友与使徒,他们虽熟知他的欢悦,惯听他的笑声,却要造出一个他忧愁的偶像,然后膜拜这偶像。

在这般的膜拜里,他们登临不到神性的境界,而只是让神性俯就他们。

而我相信,这位和苏格拉底并无差别的哲人耶稣,终将驾驭他的民族,乃至于其余各民族。

因为我们生性倡郁,素好小猪小忌,当有人对我们高唤:〃让我们和众神同乐〃,我们不能不提防他的声音。奇怪的是,这个人的痛苦竟然演化为礼仪!

这些人愿找到另一位在林中被戮的阿多尼斯神,他们将庆贺他的被戮。真遗憾他们未注意他的欢笑。

但我们罗马人得向希腊人承认:我们自己,何曾留意过苏格拉底在雅典街头的笑声?即使在狄俄尼索斯剧场里,我们何曾忘却过盛毒液的酒杯?

我们的长辈,不是依然在街头巷角互诉着烦恼,并从回忆我们所有伟人的悲惨结局中度过快活的瞬间吗?

本丢·彼拉多

在他被带到我面前以前,我妻子已多次谈起过他,但我未曾留意。

我妻子是个梦想家,她和这一阶层的许多罗马妇女一样,迷恋于东方的祭礼和典仪。这些礼仪对罗马帝国形成威胁,它们一旦深入我们妇女的心坎,就会具有破坏性。

随着阿拉伯的喜克索人带来他们沙漠中的一神,埃及便在劫难逃;随着阿什塔特携七位少女从叙利亚的海岸来临,希腊便被征服,化为废墟。

至于耶稣,我先前从未见过此人,直到他被当作罪犯、当作他本国和罗马的敌人被押到我面前,我才初次见他。

耶稣是用绳子五花大绑、被人押进审判厅的。

我正坐在高背椅上,耶稣迈着坚定的大步向我走来,然后笔直站住,他的头高昂着。

我说不清那一刻有什么感受,但我突然有个愿望(虽然不是出于我的意志),就是站起来走下椅子,在他面前俯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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