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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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史-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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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按了电扭,天主猛觉陷下去了,大叫一声。招来了旁边十几张脸的鄙夷。天主红了脸。上楼。问到路昭晨的办公室。天主对那有秘书科三字的办公室,脚步踌躇了。他真想下楼,朝后回去了。已有人叫了说有人找路昭晨。路昭晨迎出来。天主无处逃。只好说“路昭晨”。路昭晨一惊,认出是天主,忙端正了脸。天主见她装作无事,早探明她的心里活动了。心中惭愧,红了脸。
  进办公室。天主坐下。她泡了茶给天主,说:“太想不到了!你是五年中惟一来广东找过我的家乡人!”天主见她高兴,自己也高兴了。她说:“你怎么跑了这么远,来这里了!”天主只好不惭而大言地说了自己来这里下海闯世界,钱被偷了!没钱了想回家,来向她借。她说:“你在这儿住一晚上吧!明天再走?”天主说:“方便不?”她说:“怎么不方便?”后就叫天主坐着,说:“我去与他们说说,有事他们办着。我抽时间与你谈。”
  这段时间天主就想:差距是无边的大了。她又聪明又漂亮。分的单位又好。看看这办公室,电话、传真机、计算机、金属柜,就可知了。天主再看自己。脚是十几日未洗过的,头发也十几天未洗了。他早已闻不出身上的臭味。但他估计自己身上的酸臭味已充满了这一间办公室。于是他稍微把窗打开,好让对流的空气,尽量把这味道稀释些。
  路昭晨又回来了,拿了几瓶饮料来,给了天主。说:“几年中不知同学们的信息。我都想死了。我一人在广东。真叫成了孤魂野鬼。”天主说:“你没回去过?”她说:“回去过一次。”就问天主那几届的情况。天主说:“那几届学生,跑得最远的就是你了。一个云师大毕业,回去在县城米粮坝中学。我们几个师专生,沈伟、齐惠禧、陈敏中、向儒楷、滕樱在米粮坝中学。王龙毅、刘英军和我在荞麦山中学。伍军德在则补中学,高书勇在东瓜坪中学。”后就谈了各人具体的情况,以及老师们的情况。最后谈起天主来。天主把在师专读书以来的情况讲了。只隐瞒了在荞麦山中学打架一节。谈论平常。只是同乡同学,不再有一点当年的恋人重逢的感觉了。
  路昭晨说:“你那封信我收到了。回了你的信。”天主惭愧了,忙打断说:“不要说了。”她说:“也就不说吧!后来我想请你寄些你写了的文章来给我看。还没得写信去向你要,你已来了。”天主说:“本来带着的。被贼把我这包全割烂,偷去了。还记得一些,背诵两句给你听吧!”就边背边写,递了给她。她边喝饮料边看。她那偶尔看天主的眼神,就神秘莫测地变幻,渐渐脸红,不敢看天主了。
  天主明白了,自己更惭愧,脸更红,自解嘲说:“我这形象要让你在你的同事面前都丢脸。我这头和衣服,自钱一被偷去,就十多天没洗了。”她说:“这是出门,怕什么,我去各县出差,忙了时也不洗的。”又说:“你这诗实在太好了。”又叹了一口气。
  天主心里,真是翻江倒海一般。如今这里就是天堂。在滇北小县的万里之外,如今遭遇了他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但一切是那样的不现实。自己这一身,除了有冲天之志,倔强之心,任何能育这心志的土壤都没有。心有天高,命如纸薄,就是他如今的写照!下班了。路昭晨带天主下楼。接送的车已排好。里面已有十来人。路昭晨和天主上车,车就开了。行了数公里,才到老城区。一处处送了人下了。转眼到一幢楼下,路昭晨带天主下了车。上了楼,路昭晨说:“这是厨房,宽的,晚上你可以在这里住。上面楼上是我的宿舍。”上了宿舍来,放好东西,她说:“抱歉得很,菜也没买,只好煮点面条吃了!”天主跟她下楼。边煮边谈。一时煮好吃了。天主惭愧地说:“能否洗澡、洗衣?”路昭晨带天主去浴室,不免得教天主操作之法。天主红脸听着。并说:“这是我男友的衣服裤子,你不妨换一下。”后她回去。天主洗了澡,洗了衣服;上去。她来洗了。其时天主就在她宿舍内坐。见桌子上一摞快件都来自省委党校的。他明白是她的男友所寄了。却也不敢动。只好看她的书架上的书之类。
  她回来,说:“几位朋友约去跳舞,你去吧?人不多,就是七八个年轻人,唱唱卡拉OK。不是那种人多场面大的舞会。”天主知她怕是约好的,说:“去。”于是下楼。两辆轿车在下面,已有五六人坐着了,二人上车。路昭晨介绍说:“这是我的云南家乡的朋友。”那数人说:“难得,难得。从未见你有云南老家的人来此。明晚的东道我们帮你做了。”两辆车驶出,就谈云南的封闭。一人说:“只去过一次昆明,那昆明不如我们这边一个地级市。甚至不如广州的一个县级市了。山又大,我们一看宣威的山,就吓倒了。”路昭晨说:“你没见我读高中那个县的山呢!就是《蜀道难》描述的了。”又问天主:“现在铺柏油路没有?”天主说:“再过十年也怕铺不上柏油的。”一个说:“我们这里,再过十年就尽是高速公路了。”一个说:“我见一部云南的摄影集,真是太可怕了。乌蒙山、怒江、澜沧江,这些名字都可怕。江都怒得起来呢!”路昭晨说:“山同样怒得起来。也有个怒山呢!”一个又说:“我想起来了,还有个横断山。又横又断,那种野性、霸气未得领略过,但是从这名我就感觉出来了!”一个又说:“是不是还有个云岭?”天主说有,大家又笑说:“云岭呀!一提起就想着山高万仞、云横峰巅那种感觉!”一个又说:“还有个虎跳峡!长江是堂堂的世界著名大江,上游老虎一纵就过去了!就也可想像云南山高水深了。”一个说:“乌蒙山,想起乌蒙,那怎么过呀!”一个说:“澜沧江难道不吓人!我想水一定是青色的。”一个说:“还有金沙江,以‘金沙’而命名江,说明云南又何等富有,我们广东莫说有‘金沙江’了,能有条‘银沙江’、‘铜沙江’,我们也满足得很了。”又走,天主睡着了。
  天主被路昭晨叫醒。到了。大家上了楼。天主始见识了卡拉OK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又唱又跳。天主喝了几瓶饮料,就又在沙发上睡着。等被路昭晨叫醒,大家已跳好,是十二点了。天主惭愧地说:“好几天没睡觉了。坐下来就睡着。”心中着实念可怜,十几日才得个沙发来酣然入梦一番,说不出的悲哀。
  车又开出来。天主才知坐了桑塔纳轿车。上了车,又昏昏欲睡。他忙拧自己腿上的肉,心中警告自己再不能给路昭晨、给云南人丢丑。车上,大家又谈起云南来,问:“云南历史上出些什么伟大人物?”路昭晨说:“可怜得很,一个都没有。”天主说:“政治家没有,军事家没有,思想家没有,大文艺家也没有。稍能提的只有一个郑和,然在整部中华历史上,又能入几流人物呢!”一个说:“郑和太日脓了!早该无限地走下去,不就能发现新大陆,最先完成全球环航了。想不到还是你们云南人呢!”一个说:“七次下西洋,大功也告不成。要那么多次干嘛!像人家哥伦布、麦哲伦,一次就够了!”路昭晨说:“看来还是必须得往前闯呀!一后退就完了。我们云南不出人,就是迈的步子太不大了。现有陕西、甘肃、四川、青海,甚至新疆都有来珠江三角洲打工的农民。云南就是没有。来几个,我听说是又做不来苦的活计,不像四川人。又懒又馋,还说:‘我又不是没饭吃了,来这里帮人劳动的。老子们只在家做老子的,哪里耐烦给人做大儿子呢!又不是端着黄豆找不着锅炒的。回去穷一点,还能穷得死人,回家去就饿得死人?’所以又回去了,总是没有希望。”天主说:“这就说明人的落后。这种心态在全国比下来,怕是最落后了。心态一落后,人也就落后了。可怜,这些南京、江西汉民族的后代,如今成了世界最落后的一类了。”大家惊异问天主。天主讲了一通道理。大家敬服。到了路昭晨处,上楼玩了一阵,大家又请天主讲完。天主说:
  “回顾云南文化,云南没产生过中国级的文学家、诗人、政治家、军事家,什么也没有。云南的歌曲,不是《绣荷包》,就是《小河淌水》、《蝴蝶泉边》、《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猜调》、《婚誓》、《情深谊长》、《阿佤人民喝新歌》。全是些民族特色、爱情性质,优美倒是无比的优美。竟没有一首带阳刚之气的歌曲。显不出进击之精神,进取之气魄。”
  天主接着说:“从明朝开始,当年最先进的民族,如今最落后了。想明初的汉族,是世界最大的民族,是最文明昌盛的民族。那时葡萄牙民族历史刚始,西班牙的卡斯蒂里亚人尚未开创自己的历史。法兰西民族在形成之中,英吉利民族也刚萌芽。德意志民族、俄罗斯族、日本和族,也刚开始历史。可谓当时任何民族均难望汉民族之项背。六百年的封闭落后,愚民政策,成了如今的境地。葡萄牙、西班牙、英吉利、法兰西诸民族的子孙布满世界。而百分之九十九的云南人从祖先跨进去。再没走出云南一步!直到今天。多少人仍在云南的山里默默而生,默默而死!”天主想讲自己今日才得坐电梯,前十几日才得坐火车,至今只见了珠江水,未见过大海等,但终没讲了。接着说:“天下独步的明王朝后来有了规模壮阔的西洋之行。郑和七率船队,到达中东和欧洲。这也补充显示了其国力的强盛。这正是世界历史面貌彻底改观,各种势力逐向世界中天的前夜。中国万事俱备,条件最足,然而日趋腐朽没落、愚昧昏聩的明王朝却与此巨大的机遇无缘。
  “回头望望,沧海茫茫。我们通过读历史、论人生,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人尚如此,更何况国家与民族。只有不断进取、不断开拓、不断走向远方,不断向最辽远处去探索、去追求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民族。郑和当时有能力一直循非洲东海岸南行,发现好望角,北上到达欧洲。也再有能力像他身后几十年的哥伦布,到达美洲,有能力从亚洲横渡太平洋到达美洲。甚至可以完成环球航行。兼哥伦布、达伽马、麦哲伦之功于一身,收发现之业于中国。然而这是一个腐朽的王朝,视活泼的思想、敏锐的观念如大敌的王朝。当葡萄牙、西班牙这样的小国在世界大洋间驱动了历史的风云,划开了世界发展大潮滚滚巨澜之际。明王朝不是向外开拓,而是已向内走得很远了。
  “斗转星移,沧桑巨变,当年世界最强大的国家,终于沦到了半殖民地的田地。当年的大都会,堂堂的应天府,成为中国第一个丧权辱国条约的签订之所,成为中华三十万儿女惨遭毁灭的大屠场。当年高冠博服的南京贵族后代手持牧鞭在乌蒙山上,金沙江畔,而目不识丁。强大的东方衰弱了,弱小的西方强横了。当年富贵的贫贱了,文明的野蛮了。当今云南的山里,多少当年苏、赣移民的后代,在当今世界其实已是最愚昧、最贫穷的一类人。
  “即使明成祖不能深谋远虑。明王朝无人高瞻远瞩,郑和没有勇著先鞭,错过了地理大发现,社会大变革的伟大机遇。但几十年后,葡萄牙人来到澳门,荷兰人来到台湾,中国却连学人家的气魄都没有,没有人勇闯欧洲,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传教士接踵而来,中国却无人去欧洲传播学术。留意明代西学东渐的势头。我很为中国人创造精神之缺失、为整个民族的庸愚化感到悲哀,西人能来,路径已通,东方人就何不能西去呢!
  “世界无它,开放而已、改革而已、自强而已。封闭的民族,永远是没有希望的民族。
  “我一点不自卑而是很客观地说:六百年的历史,是西方世界驱动的历史。真叫有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这推动历史发展的主流,不是西方人而能是你中国人?悲哀之心盘踞在我的心头。我在想,中国古代的辉煌,直到今天我们仍能体会到它的荣光。使我们激动、振奋,有民族自豪感、有慷慨之气、有傲迈之心。而假如明朝以来的六百年间,我们也像西方一样波澜壮阔地在世界范围内开拓奋进,在我们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诸领域都产生一些像西方一样震聋发聩的伟大名字。我们今天的骄傲之心、豪迈之情会当何如?
  “人比人差多少!最怕差的是观念。在观念上一错失,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一念之差’太重要了。当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麦哲伦环游了世界,我不知我的祖先在云南之一隅做什么。大约在屯田吧!当哥白尼创立日心说,伽利略把思绪投向遥远的星空,我不明白我的祖先在云南思什么,想什么。当英、法、西、葡、荷列强跨越大洲、横渡大洋横行全球,我不明白我的祖先蛰居在云南的什么山里。而到一百年前,我是知道了。《共产党宣言》发表、杆菌发现、元素周期表排定、电灯发明、X射线发现时,我的高祖父以上的三代人都在南广县种地。一次世界大战,我的曾祖父仍在法喇村种地;二次世界大战,我的祖父在法喇村放牧。加加林飞上太空、美国人踏上月球,我的父亲又在法喇村种地了。甚至到今天,计算机遍布世界,世界信息时代来临,我的堂弟们,他们都才十多岁,又在法喇村手握锄头种地了。六百年间几十代人,进步是微乎其微的。
  “前进者是一步步、一代代以几何级数的高速前进,落后者同样是一步步、一代代以几何级数的高速落后。前进者开放、聪慧、革新诸利尽得,落后者愚昧、贫穷、封闭诸弊俱至。真是一着不慎,六百年皆输。这六百年我们是输了。差距已是在天壤之间。不作最大努力的拼搏,不要指望缩小差距。从整个世界来看,云南是微乎其微的。但在云南数以万计的山村里,一个县就仿佛整个世界,一个地州已是广天阔地,无限辽阔;堂堂一个云南省,仿佛就是整个宇宙了。这是从前我的感觉,是今天上千万云南人的感觉。古老的时代夜郎国王不知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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