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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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史- 第1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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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正芬说:“我认不得你爹有什么钱,都退职十年了,有也恐怕被你爹用掉了。”孙平刚说:“用在哪里去了呢?被他吃掉了还是穿掉了?”田正芬不言。郑志强、孙平会走开,周家英哪里准走。孙平刚说:“这下爹也死了,要养你。家底也应盘一盘,到底有多少,大哥是一家之主了,你也要拿出来交给大哥。怎么还账,怎么养你,大哥也该作出安排了。”田正芬只管哭:“好了,养了你们,这下我动不了,你们来逼我了。既然你们要逼,我有什么办法!”站起来把头朝墙上去撞。单有孙平玉、陈福英拉住。周家英喊:“大哥,大嫂,你们放开,等她去撞。哪有这种做娘的,耍无赖骗人、欺人!这不消孙平刚说,也不消大哥、大嫂说。是懂事体的爹娘,小全会家爷爷死前这么多天,就要吐一言安排好的。一言不吭,烂肚子黑心肠死了。爹死了,这怎么安排,她也要说一句了。既然我和孙平刚无资格,大哥、大嫂难道还无资格听她说?难道硬要那些嫁出去的烂货才有资格听?这三四天了,她吭一声没有?她做娘的是这种做的?孙平刚刚才问的,哪句话错了?她就说逼她了,就要寻死觅活了!只管放了她,她去死去。”
  孙平玉一直是忍着怒气的。此时见只自己和陈福英尽力的拉扯。郑志强、孙平会束手不管。也大怒,说:“妈,这也是你该说的时候了!我是要放手了。”放了手,陈福英也放了。田正芬不去撞墙了,只是哭。众见又耍无赖了。陈福英先走,回来了,就向天主哭:“你去看你奶奶,横得无法。可怜我们这些苦命人,自己的娘老子死了,不得见一眼,不得哭一声,倒还要管人家寻死觅活,吵吵闹闹。想想这活着有什么意思呢!我也管不得人家吵了闹了,静静回来替我死了的爸爸哭一天要紧。”正哭着,孙平玉气呼呼地回来了,说:“生不容易,死不容易!他爷爷奶奶活这一世,一点恩情都没有!凭我这蠢心,怎么想怎么做也不到这一步的。你们添上饭菜,点上香纸,请你外公来吃顿饭。可怜老人家这种好人,死了这些日,现在才得这么敬奉敬奉了。比我这强横的爹娘,好了一万倍都不止。”陈福英更又大哭,亲自去添了饭菜,烧了纸,跪哭了。孙平玉跪了,也大哭起来。
  不久就听孙平刚家吵架、打架了。孙平玉说:“富民,你去看看。定是两个人找不到出气发泄的,都拿对方来出气了。”天主也下来,见周家英躺在火塘里,披头散发,一头一脸,全身是灰,正在哭。小全会在屋里哭。孙平刚站在楼顶脚,也在抹泪。天主和富民无法。见二人进来,孙平刚忙找板凳来给他们坐。周家英爬起来,躲进屋里哭去了。天主忍痛说:“三爸,多少气都可以忍一下,日子反正要慢慢地过,一天一天总会好起来的。”孙平刚边抹泪边说:“富贵,过不下去了。过得下去还会这么吵?气极无奈了,打打吵吵,出出气心头才会好过点。你看三爸这屋里有什么!你看你爷爷、奶奶把家败光了,这下才要我们养他们,葬他们了!反正他们是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只拿块老脸来朝着你爸爸和我,不要命地整!你家还欠了六七千元钱,我是分文无有。你爷爷的东西你不知道,你爸爸也知道得不清楚,我和你二爸是最清楚的。退职下来的一千元,一分未花。家里还有四个大银子、六百块花钱,在现在也要管三千来元,是你奶奶收着的。你爷爷奶奶的粮食,从前皮箩里全是装满的,几千斤是有的。这些年树被你爷爷强行卖光,卖了十二棵树,共是八千三百元。你爷爷家的用具,在法喇村这些人家,也算最富有的了。如今总起来一算,一万六七千元的家产,在哪里去了?你爷爷心黑。四个月前才去王元景那里贷了八千元的款。这八千元又在哪里去了?现在王元景来要账,不盯你爸爸和我要,难道还跟你奶奶、你小娘要?富贵,莫说三爸这个只会写名字的活不下去,就是你一个大学生,处在三爸这种境地,怎么活?”
  天主听了,无言以对。只想:贫穷为万恶之源。想想父亲、三爸都是无法的了。只好来找奶奶。郑志强和孙平会都在那里。天主坐下来,知对奶奶那种老顽固的人说话是根本无益的。说:“小娘、小姑爹,你们要明白:我爷爷这账是算得出来的。你们也该将心比己想想:处在这种角度,你们的心里会如何?你们以为我三爸只是闹闹,就放过这事了?又以为我爸爸、我妈不说,就不管这事?这事我家几弟兄也要管的。现在谁占便宜,谁吃亏事小,以后斗起来,几十年的仇,兄妹相煎给外人笑话是大,趁我奶奶还在,什么钱什么粮都说得清楚,该退的退还就行了。我奶奶一死,更说不清楚,我三爸就说被你们拿了十万去,你们有什么办法?”
  郑志强、孙平会见天主如此说。急白了脸。未及说,田正芬说了:“富贵,钱、粮全被贼偷去了。你爷爷知被偷去了,反正是说不清楚的,就干脆不说了。你们都怀疑是给了你小娘家。其实她家得着什么钱!得了什么粮!我还以为你爬得这么高,会懂这道理的!没想到你也相信了,也来逼你小娘了!你小娘、小姑爹哪里斗得过你们,望你们饶他们了。”天主听了,又没了办法。孙平会说:“富贵,我伸手得着一分钱,我这十个指头就断下来!我得了一粒粮,那么我家吃到那粮都死绝、死光。你若不信,叫你爸爸、你三爸拢来,我与他们赌咒发誓。赌死哪家算哪家,咒死谁算谁!他们欺人也太欺得过度了。郑家是好惹的?大族堂堂的几百人,凭你三爸那几两干巴,他打得过谁?你们在法喇,难道不孤?总不过就是你爸爸和你三爸两家十个人。就想欺人了!莫惹着郑家还好!你们有事,郑家还可以来保你们一下!惹着郑家,不叫他家破人亡,不算郑家厉害!”
  天主气得发昏,才明这种愚劣之辈是不可以理论的。外面一响,孙平刚已怒气冲冲地过来,扬手就给孙平会一巴掌,说:“说我几两干巴,是不是你说的?你以为占着郑家的势,就把孙家吃定了?老子就来惹惹郑家看,看郑家能把孙家的毬咬得下来?”又扑朝郑志强去,要打郑志强。孙平会死皮活赖地拉住孙平刚,哭道:“你打我这一巴掌怎么办?你以为轻轻省省的就让你打了?郑志强这憨猪,你还不赶快回去喊人来!你还留在这里,被他打死了是活该的。”郑一听,起身就往外跑。孙平刚挣不脱,干脆向孙平会拳脚俱下。田正芬也去拉孙平刚,说干脆先把她打死算了。孙平刚躲让,忙跑出来。天主早出来了。不久见孙平会哭哭啼啼的,朝郑家沟去了。
  孙平玉、陈福英听说打架了,正不知何事,也不去问。天主回来,如此讲了。说:“以后就不要管了。那钱、那物,就当没有的。大家眼睛不要盯在这么一个小荒村里。这点钱在这法喇村是算不得了的。但在外面算什么呢!”陈福英说:“你说这个,我们早想过的了。这些年一直穷,都穷过来了。再怎么艰难,也把你供了出来,现在耐烦计较了?只是想起,气不完的。这一下父债子还。王元景必来向你爸爸要!真是你爷爷用掉,我们三万两万都可以还。问题是帮你小娘家苦,苦了养她家!养了还一点情义没有!她还比你小!倒要你爸爸、你三爸来养她了!你说伤心不伤心!又遇上你奶奶这样的人,现在要求我们养她了,还是这种样!谁的心不是肉长的!这气从哪里散得开!”
  孙平玉说:“孙平刚也只是打打出出气了。那些钱、粮,怎么还要得回来?清官难断家务事,告状打官司也办不到的。难道又好上门去抢回来?况且怎么抢?你爷爷已死,你奶奶装糊涂。这有什么法!只恨孙平刚怎不把她打稀叭烂,才放她走!也试试看你奶奶的心是不是肉长的,会觉事态严重,得不偿失,会生后悔的。富贵,人要自强,还是你说了一辈子的那些话。你这一生也给爸爸的脸面争足了,爸爸感谢你!如今四十六了,还过过来了,莫说以后的光景,比以前会好得多!我会依你的话办的!”说完落下泪来。
  陈福英说:“这些事我们想得通,你也不消担心。我们眼里也仿佛没有你奶奶和你小娘就行了。这下清清静静,各过各的就是了。看来看去看透了,就是这么回事。只盼富民、富华你们几个争气点,也像你大哥一样!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可怜孙平刚,他也打错主意了!早我就跟你爸爸说:“孙平会、郑志强只怕哄不到,骗不去!那种两个蠢人,吃到肚哪里有吐出来的?他们哪管你哥哥嫂嫂,吃饱吃足,不理你也才是这么回事!断绝了这条路,没了这门亲戚有什么了不起。现在的人才单只她家?都会这种做的。就是一回把便宜占完了,以后一切都不管了。我们现在都不管这些了。”
  孙平玉又说:“富民这些也不听话呀!看看这个家,五千元旧账未还清,这下又来几千元了。哪年还得清?自己不奋发图强。你大哥一年两年叫看书,任说都不信。富华也是这样,看看几万元钱供了你,一点结果都没有,还是只会在农业上种地。这样有什么希望,倒还不如富民了。富文也麻烦,无奈何了!学习是差得很,年龄是十七岁了,还在读个初中。你这一生以后怎么交代?也不像读书的料,也不是回来干活的料。富春也无法。可怜人是聪明,但像这种环境,还读什么书了!”
  富华已把写给陈福全他们的信写好了。明天是腊月二十九。天主说他去赶荞麦山街,既把信交了,也打个电话到北京去,给单位上说说,初三、四过完年就回北京的。
  这一下午,也无人管田正芬了。夜里,孙平玉起来,说:“难道妈妈出事了。”叫上富民,来叫了孙平刚,推门,不应。喊也不见答应。等孙平文等全来推开门进去,已死在床上了。是用帕子在床上勒了吊死的。大家落泪。叫齐了全族人商议,说这有什么办法,是她自己要死的。陈福英、天主听见,全落下泪来,连夜又商议了。第二日又派诸人去赶亲友,又请了孙平文、吴明剑做支客师。孙平玉、孙平刚商量了一夜,没办法。只好把那间孙江成的老屋卖与孙平文家,二千元钱。粮食竭孙平玉家所有,全拿出来了。陈福英在楼上见粮食全光了,急得又哭。天主看看,已是一贫如洗了。只剩自己那一个中央机关干部的头衔了。
  这下连柴都不够了。孙平玉急了,只叫帮忙的把那他亲手栽植的松树、柏杨全砍下来。
  天主次日就跟到荞麦山买菜的马车,到了荞麦山。在邮电所,那乡邮员对天主说:“这孙平玉家,是不是你爸爸?”天主接过,又是陈福全发来的电报。又是四字:“妈妈去世。”天主说是,签字收了。挂了半日的电话,才接通了。马局长来接了,说:“既然你祖父、祖母均去世了,不怕,你办好了再回来。你的探亲假也还有十多天才满。回来你补半月的假就行了。有半月够了不够?”天主说:“够了。不过事也不多,我能争取在探亲假完之前回来的。”马局长说:“家里情况怎么样?经济状况可好转了?”天主心想是更糟透了,但仍说:“好些了。”马局长说:“那你尽快办完,好好地过个年,回来就上班了。”天主说:“是。局长,再见。”
  到中午,白菜、豆子、肉都买好,再买了蜡等,那卖老屋的钱,已只剩二百来元。天主大戚,想曾祖父手里的房子,爷爷住了几十年,今才去世数日,即已易主,且也一日就用光了。在荞麦山,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指目天主。又遇到张一行、范传云诸人,也只谈了几句,就各自走了。坐了马车经荞麦山中学前面。天主想一切均已随风而逝。他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天主。许多学生一见他,又叫“孙老师”,天主想天地间暂时还不老的,就是这称呼!天黑了,又下起雪来,才回到望见三面悬崖和中间的大沟来。
  晚上一计议,钱又没了法。天主只好来吴明雄处,吴很高兴,借了四百元给天主。天主又来郑发宽家。郑也极高兴,贷了二千四百元出来。原本来说这钱只要千把元了。但天主已决心要带富华、富民走了。贷了这么多。
  富文又干起他的侦探营生来。饭仍在天主家这里煮。陈福英听母亲又去世了。又痛哭一场,病在床上,发着高烧。一家人疾心若焚,孙平玉、孙平刚已是近一月不得休息,哪里还有人形,昏头胀脑的,还得处处应酬,各处奔忙。富民、富华等也瘦了许多。魏太芬说:“最变的是富贵,回来几天,又瘦又黑了。不知要回北京去多久,才恢复复原呢!”天主找镜来一看,真是面色都老了许多。说:“沉忧伤人,此言不虚啊!”想想“化心养精魄,隐几窅天真”,在这世上如何化得去,隐得了呢?
  渐又下起雪来了。王元景再来,又被骂了一顿。天主也觉不可管了。他把树也卖光了。亲友二度冒雪而来,又是鞭炮连天。其实内心已是叫苦连天了。头次威威风风而来,这次要不好好来,头次就白来了。但要威风而来,哪家经济不困难?天主家也明白,又不好劝说随便来的。又逢年关,家家要望过年的。腊月三十日晨,天主又忙带人去打井。连天主也觉困倦不堪,身体发烧。终于大家在午前葬好,慌忙返回。亲友们一晃回去过年了。孙平会家从头次回去,再没来过。这条路断绝了。
  陈福英一直痛哭。三十晚上,处处爆竹。孙平玉也叫将前省下来的几封爆竹拿出去放了。叫孙平刚家来,一处过年。大家痛哭,其实过什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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