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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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史-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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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拿给骆家也逼得眼睛插柴,丁国芬骂他是孙家的‘矮蹲箩’,骆国秀骂他是‘矮子’。我也气得骂丁国芬的子女,其实丁家个个都是矮子,比孙富民还矮。我也劝他:‘富民,争气点。赶紧去读书。读出书来才有前程。他就是不听。”孙平玉说:“单骂他一人都还好说,连你和富华、富文也被骆家骂,说:‘老大是疯子,老二是矮子,老三是疤子,老四是傻子。’我气了,去问骆定安。你妈去问丁国芬。我说退了,你妈也说退了,你外公外婆又叫不要退,说是亲得很的人,要退也等骆家提出来。”陈福英说:“太骂得气人了。富民得罪她家,她若单骂富民我没意见。连你和富华、富文也挨骂。也骂得气人。骂你是疯子,你不是今天一个主意,明天一个主意?真的像疯的一样。什么事你都少想了。万人都要过,何况你一人?你明年就分工,日子就好过了。你还要爬到哪里去?天天闷着头想什么理想、事业,有什么想场?万一真想疯掉,倒落骆家好笑了。骂富民是矮子,富华是疤子,命生成是这样了,有什么办法?我就骂但愿骆家以后也尽出些矮子、疤子。骂富文是傻子呢,我是想都不想了。我们天天说啊:‘富文,好好读书啊!’就是不听。回家来书包一丢,就去打苍蝇玩,就去追黄鼠狼。高兴得很。你爸爸也打,我也打,富华回来也打,就是不信。眼泪还在挂着,又去打苍蝇了,一打着个苍蝇,就哈哈大笑起来。一点耳性都没有。”
  孙天主听全是一派烂账,无聊之至,听得心烦,就说:“不要提了,提起就心烦。”孙富民低头想了好大一阵,说:“那我开学就还是去读吧。”孙天主见他一提读书就萎靡不振,就说:“看你这样子就不像读书的。”
  孙富春抱着陈福英的腿,在不断地哼,声音越来越大,要哭了。孙天主问:“哼什么?”陈福英说:“她要钱去买水果糖吃。我忙说话,没站起去找钱,她就要哭了骗人了。”孙天主火了,说:“过来我拿两脚给她吃。左一个不成才,又一个不成器,这个家还有什么希望?她刚哼时,早就该给她两巴掌!锅里这么多洋芋不吃,想吃水果糖。没有!”孙富春见状,不敢哼了。
  孙天主痛苦地说:“你们不知道世界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一台计算机的工作量,相当于四千亿人的工作量。还要法喇四千群众都有知识有文化,也要这样的一亿个村庄的人加起来,才抵得一台计算机!如果都像现在全是文盲,那十亿个村庄也比不上。世界最大的公司,市场价值上万亿元。法喇人均年收入只一百来元,四千人也就仅四十万。就要多少个村庄,才抵得上一个公司?那要两百多万个法喇村才抵得过!要近一百亿法喇人拼命苦一年。世界最大的富豪,腰缠数千亿元。也要当数亿法喇人的总财产啊!当今世界电子显微镜分辨率达十万分之几微米,超导频率标准数亿年误差不到一秒,超纯分析质谱仪灵敏度为数亿分之一,激光测长器精确度为千万分之一毫米。基因工程可以使人进行单性繁殖。你们想想科技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了?”
  夜晚天冷。全家围在火边,火小了根本不行。孙天主边用火钳挑火塘中的松毛,边说话。那松毛不经火,忽拉一下就烧完了。火焰一起,松毛就尽,就得又从撮箕里放松毛进去。放多了呢,只冒烟不起焰。放少了呢,一下就烧光了。单烧这火就得全部精力应付。火时常熄了,孙平玉就说:“你要说话,就我来笼。”要了火钳去专门笼火。尽管火烧着,孙天主仍觉寒气逼人。煤油灯异常昏暗,尽管灯花已扯出很长,孙天主仍觉屋内漆黑一片。陈福英说:“哪家敢用这么长的灯花啊!好多人家根本就没有煤油,天一黑人就睡了。也没有火烤。煮饭吃的松毛都没有,还有烤火的?”孙平玉剁了蔓菁来煮。把洋芋也放在上面煮。煮熟,大家开始吃洋芋。那洋芋全成了蔓菁味了。孙天主觉难以下咽。吃了两三个,不吃了。
  暂时把肚子填了,才撮米来煮。外面狂风大作,仿佛要将这法喇村卷走。孙天主听了,说:“怎么竟有这么大的风啊?”孙平玉笑说:“你公然把法喇的风有多大都忘了。”因现在水更小了,白天去挑水,人太多,根本等不到,只好晚上去挑。孙天主和孙平玉挑桶,刚打开门,风就卷进来,灯也被吹熄了。孙天主觉冷得彻骨,急忙出门。但见天上月亮也被狂风吹得昏昏沉沉。群星闪烁,夜云有如野马,飞快地向东奔去。孙家的高达数十米的大树,被吹得如草一般,树身如弓一样。院内枯枝乱舞,败叶狂飞。孙平玉见风大,直叹糟了。孙天主问怎么的。孙平玉说树叶都抓了堆在林中,没时间背回圈里来。如此一夜大风,肯定被吹光了。
  父子俩急急忙忙跑到水边。这么冷的天,将近半夜了,水边仍有人。父子俩站着等。孙天主感觉身上的热量,被风一层层卷去。站一阵就冷得抖。急忙又跳又跃。但根本不起作用。好不容易等到前面的人汲好,才汲了水,挑回家来,忙靠近火边,大大地笼火烤。
  孙平玉边烤火边说:“你以为这天气冷,别人却认为这天气好。出动做贼偷柴的,都是选这个时候。赶起马车到荞麦山、白卡、堂琅坪去,见老林就砍。反正天冷了,看林的人也怕冷,不出来看。砍够一马车,拉起就跑。等天亮已跑回来了。你不信现在到河坝里去看,马车已开始出发了。”孙天主说:“要到荞麦山去偷啊?”孙平玉说:“你明天上山去望望,哪里还有一根柴?地皮都被挖翻了。以前树砍光,挖树根。树根挖完,现在挖竹根。顶多明年,竹根被挖完,就只有挖草根了。”陈福英说:“现在哪家有烧柴?我们周围有这点林林,你爷爷、三爷爷、你大爸家眼红得要命。那天风吹反了,把你三爷爷大白杨树上的树叶吹到我们松林里来。你三爷爷急得要哭,跑来我们松林边,跳在空中去拦风吹来的树叶,又拦不到,急得连喊:‘可惜了可惜了。老天爷,你把风调过去吹嘛!’风还是朝这边吹,他就理起竹抓抓来我们松林里抓他的白杨树叶。哪有这种道理。以前风朝下吹,把我们的松毛全吹到他白杨树林中,我们就不去抓,那些松毛就全当送他了。他倒见风一起,就拍着手,喊老天把风使力吹,好把我们的松毛都吹到他白杨林中去。但他是个老的,既要厚起脸皮来抓,我们也不好说他,任他抓。他不单抓白杨树叶,连我们的松毛一起抓。你爸爸才不得了。你大爸大婶才出来说你三爷爷:‘以前风朝下吹,你尽拍着手叫风使力吹,好把孙富贵家的松毛吹到你白杨林中来。松毛吹到你林中来,孙富贵家来你林中抓没有?这下风朝上吹,你的几张树叶吹到他家林中,你怎么不拍手叫风使力吹了?你以前既要拍手,现在就不要到人家林中抓啊!你去人家林中抓,人家不说你就对你客气了,你还要把人家的松毛也抓来。你像不像话?’于是你二爸、三爸等全责怪你三爷爷,你三爷爷才不来抓他的白杨树叶了。”孙平玉说:“现在群众已极为可怜了,在烧占林子草了。”孙天主从不知什么叫占林子草。孙平玉说:“你认不得,只有一拃这么深。也只有松毛这么细。一棵占林子草,只等于一根松毛。而且不像松毛用抓抓一搂就是一把,那要用镰刀割。而且平地没有,都是长在悬崖上。要悬崖上才有。这怎么割?”孙天主说:“一天能不能割一背箩?”孙平玉说:“割什么一背箩!半背箩都割不到。而且割回来够怎么烧!我们今晚上烧掉的松毛,已是好几背箩了。就是说要去山上割十天,才够我们今晚上烧的。但割这种草的人家,全村都是几十家啊!有的人奸,见割占林子草不是办法,就发明了扳石头上的石包来烧。”孙天主又不懂,说:“什么是石包?”陈福英笑说:“你爸爸识宝,扳得有回来。”孙平玉就出门去抱了一块进来。孙天主见是石头上偶尔落点泥长的地衣、苔藓之类的东西。说:“这怎么能烧?”孙平玉说:“你还问这怎么能烧。现在山上已没有这东西了。一家才发现这东西能烧,全村就蜂拥而起抢这东西。成天山上的石头上,都巴满了人,都争这东西啊!我是见别的都去争,快要争完了,我才背起背箩,也去石头上扳。等我扳得这么一背箩回家,山上已被扳完了。现在你想看这东西,都看不到了。”孙富民说:“胆子小的,就只是去扳这种石包来烧。胆大的,就去荞麦山偷树,到大红山村子里面抢草皮。现在法喇村周围的人都怕法喇人了,都称法喇人为土匪。”孙天主说:“偷还好说,抢难道当地人不还手?”孙平玉说:“怎么敢还手?法喇人都是约好了才去啊!如去大红山村子抢草皮,一去就是几十张马车上百人。一进大红山村子,只管抱草皮上马车。大红山村的人要吵,吵不过法喇人。要打,打不过法喇人。怎么敢惹?解放前,法喇人到外地去抢姑娘,外地人都称法喇人为‘土匪’。共产党执政以后,法喇人才不去抢了,‘土匪’这一名声才没有了。现在法喇人没烧的,又开始到外地去抢了,外地人又称法喇人为土匪了。”陈福英说:“现在法喇人为土匪的名声太大了。荞麦山的人已不称法喇为法喇,而是称法喇为土匪窝。大红山那些妇女哄小娃儿睡觉,都是说:‘你再不睡,法喇人就来抢你了。’”
  孙天主听得直叹息。看看这个家,想想岳英贤说的翻身之喜,想王勋杰、岳英贤真是幸运,居然从这里逃走了。岳英贤说自己跳了一大步,孙天主如今也承认岳是跳了一大步了。就是他孙天主,考取师专,也跳了一大步,反正是逃脱法喇了。
  谈到半夜过后,全家倦了。陈福英理了毡子等,到楼上铺了铺。毡子就铺在松毛上。孙天主上楼一看,仿佛如猪窝一样。睡下时,看看周围的松毛,孙天主就想:“这睡觉方法,真跟牛马猪狗一样啊!”孙富民则夸这睡法可取,说:“我们这都是学来的。别家都是这种睡法。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睡。后来全村都这样睡了,我才试着睡,爸爸妈妈说我学猪睡一样。后来我睡了舒服,才允许我像这样睡。”孙天主听了一夜的风。那松毛果然暖和。
  天明起来,一地的霜。村里一片寂静。孙天主走到孙江成、孙江荣、孙江华家等屋前转了一转。见每家的火塘里,火都不旺。孙江成还好,火里烧的是柴。孙江荣家,烧的是孙江荣每天去山上挖来的竹根。孙江华家,只有一点松毛在火里,满屋的烟。孙天主想:这日子怎么过啊!
  他走下河坝来,就见一老妈妈在地里咒:“贼杂种!贼砍头的!你偷了老子这蔓菁去,吃一嘴就当吃你那嫩儿嫩女一嘴。老娘爬着跪着地栽出来,你偷去献汤饭,献了屙血!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报!大年三十要来了,你吃了我的蔓菁,三十晚上你死在供桌面前!大年初一早上你的婆娘儿女全死在十字路上、九字路头!你全家吃了关门绝种、断子绝孙!死了扔在露天坝头猪拉狗扯,让野猫拖!让豹子啃!吃了也像我的蔓菁一样,也挨大刀小刀剁!”孙天主问:“那是谁在咒?”王元宽说:“不知是谁偷了老杜长长的蔓菁了。这些老年人也可怜,贼见她老了,只有一人,就专门偷她。前天才听说她的东西被偷。前天她咒一天。昨晚上贼又偷她了。不是只有咒一通出气了?法喇是名副其实的土匪窝了。”孙天主去横梁子陈明贺家。未上横梁子,就听一年轻妇女又咒起来:“天收的!天暴的!拖尸弄骨的!贼儿子!贼孙子!贼大叫花子日出来的!贼老母猪一窝一拖带出来的!咋会这样伤心呀!偷一回两回老子不说也罢了,又偷在老子头上来了!你偷老子的东西去,一刀一刀地砍,就是朝你爹你妈的脚杆上一刀一刀地砍!你吃了老子的东西,要摔岩跌坎死!要死在你爹你妈之前!要死在你那些儿啊女啊之前!你吃了老子的东西,肠子要烂血水!肚子要烂成粪汤汤!”孙天主听出是冷树芳的声音。
  陈明贺正带着四女陈福梅、幼女陈福秀挖粪。丁家芬正在煮早饭。见孙天主来了,丁家芬就叫陈明贺等不要挖了,洗手洗脚吃饭了。陈明贺父女洗了手脚,早饭刚熟。陈明贺家烧的是煤,比孙江成、孙江荣家等好多了。因煮的是洋芋。丁家芬提下来,叫孙天主吃着,又去淘米、割肉。孙天主忙说不要费力了。丁家芬只叫莫管。陈明贺和孙天主吃着洋芋,丁家芬、陈福梅、陈福秀洗肉等。煤炭火不好烧肉,丁家芬另笼火烧。但没有柴。用松毛烧呢,忽地一下就没有了。孙天主朝火塘里边抓,抓到的就是昨晚孙平玉所说的“石包”。丁家芬眼睛被火烟围住,直淌眼泪,就骂陈明贺:“这个老庙老者,过于做得出来得很!火也不笼一下,好像硬舍不得把这点肉给富贵吃。”陈明贺说:“咋能说舍得舍不得。”忙吹火,吹不燃。丁家芬说:,“舍得你还会不笼火?”陈明贺上楼,找到一块柴下来,划了放入火塘,火还是不燃,说:“干脆今早上就吃洋芋了。富贵今天就在这里玩。晚上才煮肉吃。”丁家芬又骂陈明贺。于是把柴放在炭火上,才把肉烧了。半天才把米煮好肉炒好吃了。
  冷树芳一直在咒,已是好几个钟头,听她的声音都咒哑了。陈明贺说:“这个冷树芳,好大的精神!咒个不歇气!干秀,你去叫她不要咒了。这样拖声咽气的咒碜人得很。”丁家芬就道:“要叫你自己去叫!她东西被偷,不咒还行?她咒不咒,与你有什么相干?她东西被偷,不是去偷人,有什么碜的?”陈福梅也说:“你竟管得宽得很!正因为一次偷了三嫂不咒,二次偷了三嫂也不咒,贼偷着便宜了,专门来偷。这下狠狠地咒,贼也会想划不来,看还来不来偷。”
  孙天主走到陈福宽家来,冷树芳仍坐在麦草上咒。脖子已沙哑了。见了孙天主,止住咒,叫孙天主回家,说:“富贵,我收在院窝上的板板,昨晚上也被贼偷去了。我的东西,这一个月来,被贼连偷四回了。这些大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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