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禅:宫本武藏(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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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上册)-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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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那几栋房屋的其中之一,一定关着阿吟姐姐。
  然而,昨天他这样坐了一整天,今天似乎也无意起身。
  一个岗哨的士兵不过五十人至一百人罢了。
  武藏到此之前,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静坐在地上。那岗哨顺着地形建造而成,一边是深谷,另一边是出入口,有两重栅门把关。
  再加上这里是高原地带,四面连一株遮身的树木都没有,也没有可以利用的地形。
  在这种情况下,趁黑夜侵入是基本法则。然而,天未黑的傍晚时分,岗哨前的交通要道就用二重栅门拦了起来,一有情况,警报马上作响。
  不能靠近!武藏心想。
  整整两天,他都静坐在十国岩下,思考如何作战,但苦无良策。
  没办法!现在连一赌生死的勇气都没了。
  奇怪?我为何变得如此懦弱?他有点气恼自己。我以前不是这么软弱的呀?他自言自语道。
  抱着胳膊,半天也没放开。———我到底怎么了?怕了吗?一定是怕靠近那个岗哨。
  我开始会害怕了!我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但是,这到底算不算胆小呢?
  不算!
  他摇着头。
  这种感觉不是因为胆小而引起的。泽庵和尚给了他智慧,使他张开盲目的双眼,慢慢看清一些事物。
  人的勇气和动物的勇气不一样。真勇跟匹夫之勇根本是两回事。这也是泽庵教的。
  他开窍了———心中的眼睛,开始看清这世上可怕之处,使他找到新生的自己。重生的我,绝不是野兽,是个人。
  人想当一个真正的人时,就会珍惜生命,这比任何东西都可贵。人出生在世,就是为了接受磨炼———这目标还没完成之前,不能轻言牺牲。
  “……我懂了!”
  找到自我之后,他仰望苍穹。
  虽然如此,还是得救出姐姐。
  他决定入夜之后就攀下这个绝壁,上对面的山崖。拜这个天险之赐,岗哨后面不但没栅门,也许还有漏洞可钻。
  他刚下决定,就有一支箭咻———地落在脚尖不远处。
  仔细一看,岗哨后聚集了一群豆点大的人,看来那边已经发现自己了。
  “这箭是试探动静的。”
  他故意静止不动。不久,照在中国山脉背脊的落日余晖渐渐淡去。
  终于等到天黑了!
  他起身捡起小石头,他的晚餐正在天上飞呢!他把小石头往上一丢,击落一只小鸟。
  撕开鸟肉,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就在此时,二三十名士兵,哇———地大叫一声,把他团团围住。
  是武藏,是宫本村的武藏!
  对方靠近之后发现是武藏,便喊了出来。接着,士兵们发出第二次呐喊声。
  “别大意!他很强壮!”
  大家互相警戒。
  武藏面对杀气,更还以杀气腾腾的眼神。
  “看我的!”
  他双手高举一块大岩石,对着围住他的人群掷过去。
  那块石头立刻沾上血迹。武藏像只鹿般跳过那个缺口,冲出重围。大家以为他要逃走,没想到他却往岗哨的方向跑去,怒发冲冠,像一头狮子。
  “那个家伙!要上哪儿去?”
  士兵看傻了,呆立在那儿。因为武藏像只双眼突出的蜻蜓,飞走了!
  “他疯了!”
  有人大叫。
  第三次发出哄叫声,大家齐往岗哨的方向追去,武藏已经越过正面的栅门,跳到里面去了。
  里面是牢房、是死地。然而武藏根本没看到排列整齐的武器,也看不到栅门和守卫。
  “啊!是谁?”
  一组守卫直扑过来,武藏毫无意识地一拳就把他们打倒。
  他摇动栅门的柱子,拔起之后拿在手中挥舞,对方的人数根本不是问题。黑暗中聚集而来的便是敌人。他只随意扑打几下,对方无数的刀箭就被打断,飞到空中,然后散落一地。
  “姐姐!”
  他绕到屋后。
  “姐姐!”
  他双眼布满血丝,一一探视那些房子。
  宫本武藏 地之卷(38)
  “我是武藏呀!姐姐!”
  碰到紧闭的门户,他就用手上五寸粗的方柱子逐一打破。士兵养的鸡啼声掀天,振翅飞跳到屋顶上,犹如世界末日。
  “姐姐!”
  他的声音跟已经嘶哑不堪,却看不到阿吟的踪影。呼唤姐姐的声音,语气渐渐变得绝望。
  他发现一个小卒从一间像是牢房的肮脏小屋后面如鼬鼠般逃了出来。
  他把手上血淋淋、滑溜溜的方柱子抛向那人的脚边,叫道:
  “站住!”
  武藏扑过去抓住他。
  对方吓得哭了起来,他狠狠地揍了对方一拳,问道:
  “我姐姐在哪儿?告诉我,牢房在哪里?你敢不说,我就杀死你!”
  “没、没在这里。前天藩里下了命令,把她移到姬路了!”
  “什么?移到姬路?”
  “是……是的……”
  “真的吗?”
  “真的。”
  武藏抓起那小卒,丢向又围过来的敌人,自己则立刻退回小屋内的黑影里。
  五六支箭齐射过来,一支射中武藏的衣裾。
  这一瞬间———
  只见武藏咬着大拇指,静静地望着不断飞过来的箭。突然,他冲向栅门,像只飞鸟般跑到外面。
  轰隆!!
  火绳枪不断向他射击,谷底传来阵阵回声。
  他逃走了!武藏像一颗从山顶滑落的岩石,逃出去了!
  ———惧其当惧吧!
  ———匹夫之勇,是无知,是野兽之勇!
  ———当个真正的强者吧!
  ———生命犹如一颗明珠啊!
  武藏像疾风般地向前跑去,泽庵说的每一句话,清清楚楚地以同样的速度在他脑中回响。
  13
  这里是姬路城城下的郊区。
  武藏有时候在花田桥下,有时候在桥上等待阿通,已经好几天了。
  “到底怎么了?”
  没看到阿通。从约定之后,已经分别七天了!阿通说过,不管百日、千日都要在这里等的呀!
  武藏这个人,绝不会忘记约定的。武藏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同时,听说他的姐姐被移到姬路来,也不知道被关在哪里?寻找姐姐,也是来此的目的之一。不在花田桥畔的时候,他就头戴草笠,乔装成乞丐在城下住宅区到处游荡。
  “嘿!终于让我遇到你了!”
  突然,有个僧侣对着他跑来。
  “武藏!”
  “啊?”
  武藏心想他这身打扮,任谁也看不出来,所以被人这么一叫,他吓了一大跳。
  “快!过来。”
  那和尚抓着他的手腕,使劲地拉着他。这个和尚就是泽庵。
  “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快来!”
  他不知道泽庵要带他去哪里,他无力还击,只得一味跟着泽庵走。这回又要绑上树?还是藩里的牢房?
  姐姐可能也被关在城下的牢房里呢!果真如此的话,姐弟要一同踏上莲花台,共赴黄泉了。如果说什么都要赔上一命的话,至少———我要跟姐姐一起。
  武藏在内心暗自祈祷着。
  白鹭城巨大的石墙和白壁出现在眼前。渡过大门唐桥① 的时候,泽庵自顾自地走在前头。
  铁门打开后,里面露出长枪耀眼的光芒,令武藏为之怯步。
  泽庵向他招手:
  “还不快过来!”
  过了大城门。
  来到内濠的第二道门。
  看来是尚未安定的诸侯城池,藩士们一副随时备战的紧张态势。
  泽庵叫了一个官差过来。
  “喂!我把武藏带来了。”
  把武藏交给他,然后说道:
  “拜托你了。”
  他仔细地交代。
  “是。”
  “但是,你们可要多加注意!这可是只未拔牙的小狮子,充满野性,如果一不小心,会被咬的。”
  说完,也不等人带路,就径自从二城走向太阁城去了。
  可能因为被泽庵警告过,官差们连指头都不敢碰武藏一下。
  “请。”
  官差们只敢催促武藏走。
  武藏默默地尾随他们走去,到了浴室,原来官差是要武藏入浴。未免太自作主张了吧!再加上曾中过阿杉婆的诡计,武藏对浴室有着痛苦的回忆。
  他抱着手,正在思考。
  “您洗完之后,这儿备有衣物,敬请使用。”
  有个小厮,放了黑棉布的小袖① 和裤子便离开了。
  仔细一看,怀纸、扇子等物虽然有点粗糙,但各种用品全都备齐了。
  隐藏在姬山一片苍绿之后的是天守阁② 和太阁城,这儿是白鹭城的本城。
  城主池田辉政,身材短小,有微黑的麻脸,剃着光头。
  他靠在凭肘几望着院子问道:
  “泽庵和尚!就是那人吗?”
  “是的。”
  泽庵随侍在侧,点头回答。
  “果然相貌堂堂。你能助他一臂之力真是太好了!”
  宫本武藏 地之卷(39)
  “不,助他一臂之力的是您呀!”
  “哪里。官吏中如果有人像你这样,就有更多的人成为有用之才了。可是,这儿的家伙全都认为抓人才是他们的职务,真伤脑筋。”
  隔着走廊,武藏跪坐在庭院上。他穿着新的黑色棉布小袖,双手扶膝,眼睛俯视地面。
  “你叫新免武藏,是吧?”
  辉政问道。
  “是。”
  回答得很清楚。
  “新免家本来是赤松一族的支脉,赤松政则往昔是这个白鹭城的城主,而你被引来此处,可能是某种机缘吧?”
  “……”
  武藏认为自己是使祖先名声扫地之人。对辉政也没什么感觉,但是对祖先,他觉得抬不起头来。
  “但是!”
  辉政改变口气。
  “你的所作所为,真是罪大恶极喔!”
  “是。”
  “这要严加惩戒。”
  “……”
  辉政转向一旁:
  “泽庵和尚,听说家臣青木丹左卫门没经我的指示就跟你约定,若你抓到武藏的话,由你来处置。这话———是否属实?”
  “只要问一下丹左,就可知真伪。”
  “问过了。”
  “那为何还问我呢?难道泽庵会说谎?”
  “好!这样两人所言一致。丹左是我的家臣,家臣发的誓,就跟我发的誓一样。虽然我辉政是领主,但已无权处置武藏……却也不能这样放他走……如何处置,就交给你了!”
  “愚僧亦准备如此。”
  “那,你要如何处置他?”
  “我要把武藏处死。”
  “如何处死呢?”
  “听说这白鹭城的天守阁里,有一间房间里有妖怪,所以很久没开了,是吗?”
  “是的。”
  “到现在仍然关着吗?”
  “没人敢开,家臣们都忌讳,所以一直保持原状。”
  “德川县最刚强的胜入斋辉政大人的居所里,竟然有一间房间无法点灯,这会减了您的威信。”
  “我从未想过这事。”
  “但是,领下的人民却会以这种事来评断领主的威信。在那个房间点上灯火吧!”
  “嗯!”
  “我想向您借天守阁的那个房间来关武藏,直到愚僧原谅他为止。———武藏,你要有心理准备。”
  他把话说明白。
  “哈哈哈!可以,可以。”
  辉政大笑道。
  那一次在七宝寺,泽庵对八字胡青木丹左说的话不是胡说,辉政和泽庵的确是禅友。
  “等会儿要不要来茶室?”
  “您泡茶的技巧,还是没进步吗?”
  “胡说!最近我进步神速呢!今天要让你瞧瞧,辉政我不只精通武术而已。等你来喔!”
  辉政先行离席,往后面走去。五尺不到的短小背影,使白鹭城看起来更加巨大。
  一片漆黑———这里是传说中从没开放过的天守阁最高处的房间。
  在这里,没有日月,也无春秋。而且,听不到所有日常生活的声音。
  只有一穗灯芯,还有武藏被灯火照得青白的削瘦脸颊。
  现在正值酷寒严冬吧?黑色天花板的梁柱,还有地板,像冰一样透着寒气。武藏吐出的气息,在灯火的亮光下,像道白烟。
  孙子曰:地形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
  《孙子·地形篇》放在桌上,武藏读到有共鸣之处的章节时,便大声反复朗读。
  “故知兵者,动而不迷,举而不穷。故曰: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
  当眼睛疲劳时,便用水冲洗眼睛。灯芯的油如果滴下来,就剪烛。
  桌子旁边,书本堆得跟山一样高,有和书,有汉书,其中有禅书也有国史。他周围可以说是被书埋没了。
  这些书都是从藩里的文库中借出来的。泽庵说要幽禁他,把他带到这天守阁的时候,特地告诫他:
  “你要广读群书。听说古时名僧进入藏经阁读万卷书,出来之后,心灵之眼才为之开启。你可以把这黑暗的房间想像成母亲的胎腹,你在此做重新投胎的准备。肉眼看来,这儿只是一间黑暗的房间,但是,你仔细瞧瞧,仔细想想,这儿聚集了所有和汉圣贤对文化贡献的光明记录。你要把这儿当黑暗藏,或是当光明藏,全都操之于你的心。”
  说完,泽庵便消失了。
  从那以后,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冷了,武藏就猜可能是冬天了。暖了,他就想可能是春天。武藏完全忘却了日月。但是,这次当燕子飞回天守阁狭小的鸟巢时,可以确定是第三年的春天。
  “我也二十一岁了。”
  他深沉地自我反省。
  “———二十一岁之前,我在做什么呀?”
  有时惭愧不已,会抓着竖立的鬓毛,苦闷度日。
  啾啾、啾啾、啾啾……
  天守阁的房檐里,传来燕子的呢喃声。它们渡海而来,春天到了。
  宫本武藏 地之卷(40)
  就在这第三年的某一天———
  “武藏,进步了吗?”
  泽庵突然上来了。
  “噢……”
  武藏涌起一阵怀念之情,抓住了泽庵的衣袖。
  “我刚刚旅行回来。刚好第三年了,我想你在娘胎内,骨架子也差不多全好了吧!”
  “您的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感谢!”
  “感谢?……哈哈哈!你已会用比较人性的词汇了!来,今天出去吧!怀抱光明,到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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