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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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桥传-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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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少庸“紧急”批转:“以同意,并请徐景贤同志阅定。”

  徐景贤考虑得更加周全,作了如此“紧急”批示:“同意查封徐家汇藏书楼,同时把电影局、作家协会等单位的三十年代影剧、黄色刊物封存,请春桥批示。”

  最后拍板的,是张春桥。他在五月三十一日,“紧急”批示:“同意。”

  张春桥为了掩藏狄克,也为了替同党江青、姚文元、徐景贤遮丑,开创了查封一座图书馆的空前纪录!

  一九六八年六月六日,由上海市清档组和政宣组组成的特派小组,杀气腾腾进入幽静的徐家汇藏书楼,以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的名义,查封了旧中国三十年代的全部图书报刊资料。

  这些资料被搬入指定的房间,加锁,贴上封条,在查封时,就连查封专员也未敢翻开这些报章看一眼。

  查封专员当众宣布了如下规定:“未经上海市革命委员会批准,不准查阅这些资料。

  书库管理人员未经同意,也不得进入书库。”

  真是难得,从查封专员口中,居然说出如此具有高度“阶级斗争觉悟”的话:

  “对这些材料,看一眼就是犯罪,听一句也是犯罪!”

  上海图书馆的钟楼成了炮楼

  手中拿着《查封徐家汇藏书楼的汇报》,张春桥的眉头舒展了,仿佛了结一桩心事。

  从此,狄克那篇发表于一九三六年三月十五日的《大晚报·火炬》的《我们要执行自我批判》,封入“冻土层”。他的许许多多暗箭般的毒文,也不再有暴露之虞。

  细思量,他又不由得双眉紧锁。死材料易禁,活口难封。那么多书库管理员,势必看过那些三十年代报刊。这些人一张口,就会发射出“炮打江青”、“炮打张春桥”的炮弹,更何况那个泄露“狄克=张春桥”这一天机的主炮手,迄今隐伏,未曾抓获。

  张春桥又下一道密令……

  一九六八年九月二十日,“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向解放军学习”的口号响彻上海文化广场。“工军宣队进驻上海文化系统”的盛大的“欢迎仪式”,在那里举行。

  主席台上,戴着大红纸花的工、军宣队代表,慷慨激昂地发言,不断引述姚文元在八月二十五日发表的《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

  九月二十二日,一支由穿绿军装和蓝色工装者组成的队伍,挎着鲜红色的语录袋,步入上海图书馆大门。军人六名,工人二十七名。这支“领导一切”的队伍,事先接到张春桥的密令,肩负特殊使命,进驻这“敌情非常严重”的单位。

  张春桥毫不含糊地说:“上海图书馆有一批很坏的人!”

  不仅“坏”,而且是“很坏”;不只是一个,而已是“一批”。上海图书馆的“敌情”如此严重,张春桥这一句话就说得够清楚的了。

  在上海市革委会的一次会议上,张春桥说及有人用三十年代资料“炮打”他,顿时竖眉瞪口,穷凶极恶地说:“以后谁再要提这个事,我就不客气了,我是要整人的!”

  果真,张春桥“不客气了”,“整人”了!

  徐景贤为“整人”定下了罪名:“上海图书馆有人曾提供了三十年代资料,就是提供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材料!”

  不言而喻,“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现行反革命。

  在“清理阶级队伍”、“深挖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口号下,“整人”开始了。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徐家汇藏书楼的工作人员。诚如一九七七年三月二日《人民日报》所披露:“藏书楼的九名工作人员,包括工勤人员、图书馆修补工,也没有一个逃脱‘四人帮’的魔掌。甚至临时在藏书楼工作过的人、进过藏书楼的人、接触过三十年代资料的人,统统成了‘审查’对象。”

  藏书楼那百年老屋里,刀光剑影闪耀,腥风血雨可闻,一时间一片白色恐怖,人人自危。

  “学习班”不断收进“新学员”。只进不出,挨整的人数从九人扩大到二十人、三十人、四十人以至五十多人!

  张春桥还不解恨。他批评进驻上海图书馆的工、军宣队还太右,指派得力干将、市文教组头头徐海涛亲自坐镇上海图书馆,工宣队员增至三十七人,军宣队员增至九人。

  大军压境,乌云欲摧藏书楼。

  张春桥激将了:“‘一办’(即市文教组——引者注)的徐海涛,你好像没有一点波涛。我看你很怕。(徐海涛马上答曰:“我不怕!”)我看你怕。怕什么?在这块阵地上战斗,不准备头破血流是不行的!”

  徐海涛掀浪兴涛了。

  一九七○年二月九日,徐海涛杀气腾腾,在上海图书馆召开了“深挖现行反革命分子全馆动员大会”。

  坐在台上,他的手指朝上海图书馆主楼顶上的巨钟一指,骂声咧咧:“你们上海图书馆的钟楼,不是钟楼,那是炮钟!”

  这句话,顿时成了徐海涛的“名言”!

  徐海涛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单。台上念一声,台下的打手们抓一个。

  一个又一个无辜的图书馆工作人员,被抓进了隔离室。

  徐海涛还宣布,对这些被拘留者的家,进行“保密检查”。

  多么动听的词儿——“保密检查”,其实就是抄家!抄家的重点,是收缴那些“炮打无产阶级司令部”的“防扩散材料”。惟其“防扩散”,故日“保密检查”。

  以下是一部分被隔离审查者的名单及隔离期限:

  费毓龙 一九七○年二月至一九七二年九月。

  罗良健 一九七○年二月至一九七二年九月。

  施龙生 一九七○年二月至一九七二年六月。

  任光亮 一九七○年二月至一九七○年五月。

  刘 萱 一九七○年二月至一九七○年五月。

  于为刚 一九七○年二月至一九七○年四月

  当年,秦始皇实行“焚书坑儒”。如今,张春桥则“封书囚儒”!秦始皇焚书坑儒,为的是“禁止儒生以古非今”;张春桥封书囚儒,为的是遮盖自己的罪恶,掩人耳目。

  满口马列的张春桥,到头来率由旧章,拾起封建帝王的牙慧。“藏书楼案件”,震惊上海。一九七一年四月,王洪文把“藏书楼案件”列为上海所谓“十大反革命案件”之一,竟又增派工、军宣队二十多名。

  在那风云变幻的岁月,忽地全国上下掀起“五·一六分子”来了。

  徐景贤像绕口令似的,把“藏书楼案件”提到了新的高度:“清查‘四·一二’,就是清查‘五·一六’,清查‘五·一六’,就要清查‘四·一二’。”

  如果将来不出版一部《文革辞典》的话,不用说后人将弄不清楚这些“四·一二”、“五·一六”了,就连现在三十来岁的人也不知所云。

  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八日,在上海文化系统清查“五·一六”动员大会上,藏书楼又成了重点目标。王秀珍声色俱厉,大叫道:“‘五·一六’分子在藏书楼查了那么多的材料,杀了他们的头也不解恨!”

  无端受审,无端蒙尘,朱保炯成了第一个牺牲者。一九七一年五月十六日,朱保炯悄然服下过量的肺结核特效药“雷米封”,自杀身亡,以死相抗。

  青年工作人员袁嘉锡被逼得精神失常,他,只不过在上海红旗电影制片厂(即原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引者注)“红影组”为了写《电影戏剧四十年两条路线斗争纪录》,来借三十年代电影杂志,由他经办;他,只不过在“四·一二”炮打的时候,说过“张春桥是叛徒”、“藏书楼有张春桥的罪证”。他被定为“清查重点”。

  一九七○年二月十三日,袁嘉锡被送入“学习班”;一九七○年四月二十四日,袁嘉锡被隔离审查。

  尽管他在隔离审查时精神失常了,一九七○年十一月十一日,上海市公安局仍发出了逮捕证。

  他锒铛入狱,直至一九七三年三月才被释放……

  费毓龙做了一场噩梦

  斗换星移。

  和风吹煦的日子,我推开那扇灰色的边门,步入藏书楼。

  院子里的水泥路,扫得干干净净。草地上绿草完葱,彩蝶翻飞。

  楼下的阅览室里,日光灯通明,白发银须的教授,身穿警服的公安干部,戴着眼镜的中青青年学者,正在灯下翻阅那些用繁体字竖排的旧报章。照相机在咔嚓作响。复印机上的指示灯在闪烁。那些盖着“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大印的封条,早已无影无踪。

  我沿着宽大的木楼梯上楼,那里静寂无声,我在书堆里找到了费毓龙。他正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一百多年前出版的英国缮本书籍。

  他,文质彬彬,正襟危坐,说话慢条斯理,年近花甲。他被隔离审查达两年零七个月。旧事重提,他黯然神伤,如同做了一场噩梦……

  他,一九五一年毕业于沪江大学。来到上海图书馆以后,一直管理科技方面的外文书籍。他懂英语、俄语、法语、拉丁语。本来,他一向在总馆工作,跟徐家汇藏书楼毫不相干。

  仅仅因为极为偶然的原因,他被卷进那可怕的政治漩涡。一向做人小心谨慎的他,居然也给扣上“炮打分子”的可怕罪名。

  藏书楼所藏的中文旧报刊,本来根本用不着他这个英语系的毕业生去当管理员。

  “文革”开始,藏书楼原来的一些老管理员靠边了。他这个既无政治问题,又无“反动言行”的人,被临时派往那里工作。他是个胆小怕事、安分守己的人,从不去翻看那些三十年代的旧报刊,况且他对那些内容也毫无兴趣——当他见到年轻的工作人员翻看蓝苹剧照时,他还好心提醒他们,不要看这些,免得招惹是非。

  一九七○年二月九日,当上海图书馆召开“深挖现行反革命分子全馆大会”的时候,他感到有点异常,因为他一走进会场,刺有人跟着他。他坐下来以后,前后左右马上有人坐下来,不时用目光扫视着他。

  徐海涛坐在台上,逐一念着“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名字,念一个,揪一个。

  突然,徐海涛念到了“费毓龙”!那几个事先坐在他旁边的人,马上把他的手臂拧到背后,按下了头,来了个“喷气式”。

  他,一个“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做事”的人,就在当天被隔离审查。

  他,单独隔离。隔离室在上海图书馆主楼的三楼。这座楼原本是旧上海跑马厅的“摇彩间”,他所住的隔离室是原先的厨房间。没有窗户,终日不见阳光,二十四小时开着电灯。看守不时从门上的小孔往里窥视。冬日,冻得发抖;夏天,热得像蒸笼,坐在那里不动也出汗。

  吃着食堂的剩菜。吃不饱,但也饿不死。冬天用冷水刷牙,夏天不许洗澡。尿盆在封闭的小房间前发着熏人的臭气。

  他想念着妻子、父母和两个孩子。音讯全无。连通信的权利也被剥夺。

  最可怕的,莫过于孤寂。面壁而坐,终日无言无语,不许与人说话,生怕“扩散”。

  人乃后物之露。人有思想。思想关不住,锁不上。只要他活着,他总是在思想,想这,想那。即使是窗外一、两声鸟鸣,也会激起他思想的涟漪:“鸟儿能自由翱翔于蓝天,我连鸟也不如!”

  深夜,整座大楼死一般的寂静,世界像凝固了似的。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那是看守来提审同楼的审查对象。他这一层楼里,关押了好多个“炮打”者。声声脚步,由近而远,迈过一级一级楼梯。声声入耳,又在他的思想中产生恐惧的感觉;仿佛每一步都是从他的身上踩过。

  他过度的敏感,过分的慎微,天长日久,他竞产生幻觉、幻听。他常常觉得母亲在耳边亲切呼唤他,待他答允了一声,母亲忽地消失,不知去向。他又觉是有人朝他走来,可是,始终站在他的前面原地踏步,总是跟他保持一段距离。他一伸手,幻影倏然而逝,无从寻觅。

  他明白,他的神经开始错乱了。为了打破过度的寂寞,他开始背《实践论》,一句一句地背,希望把注意力转移到背书上。可是,毕竟无法终日背书。放下书来,那种可怕的孤寂感,又袭上心头,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

  一次又一次提审他。他实在交代不出什么:他被调往藏书楼,管理报刊成了他的工作。人家要借什么,他按照借书单,把报刊借给读者。仅仅如此而已。可是,当那些读者成了“炮手”,专案组一查借书单,是经他的手借出去的,就把他押进了隔离室。因为提供“炮打”材料也是“炮打”!然而,他,能坦白什么?能交代什么?

  他无法交代,便被认为态度顽固,受到斥骂。仿佛只有他承认自己是什么“五·一六分子”,这才是“老实”,这才是“坦白”。

  他发高烧,额头滚烫,不得不上医院。可是,在医院里他的后边一直有两个看守紧紧盯着,人们对他投来鄙夷的目光,似匕首,如利剑,深深地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从此,他发誓不去医院,任凭高烧折磨着自己。

  他,终于吞下了大量的安眠药片。他还吞下了在地上找到的轴承里的钢珠。他当时唯一的愿望是,赶紧离开这恫瘝至深、鬼哭神嚎的世界。

  然而,他欲死不成。他被看守发现了,送入医院灌肠……

  他又挨斗受批。

  他气糊涂了。在一份交代里,把“向毛主席请罪”的“向”字漏了,成了“毛主席请罪”!可是,他竟没有发觉,把交代交上去了。

  幸亏一位工宣队员,是心眼挺好的老师傅。师傅看了他的交代,没有声张,叫他赶快补上个“向”宇。就这样,使他避免了一场大灾难。

  怪不得徐海涛骂有的工宣队员“太右”。然而,被派去整人的人,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心情抑郁是癌症的引发剂和催化剂。在费毓龙关押期间,父亲以泪洗面,死于肺癌。

  临终之际,还在病床上不断呼唤着费毓龙的小名:“丽生啊,丽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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