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病情时好时坏。医生建议他疗养。我母亲知道了,就打电话给木子妈,说别墅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木子来,毕竟远离都市,空气好,阳光充足……”
“原来、那个暑假、木子去了澳洲!”小美心里惊着,一丛野蔷薇挡住了视线,唰——带刺的枝叶划过脸颊。
“木子走得仓促,我母亲帮他联系了一家做骨髓移植手术声誉很好的医院。这个,木子大概没跟你提起吧?”
“嗯,一直蒙在鼓里。”
“医院很快把木子病情公布到了网上。上帝保佑,几周后找到了和木子配对的骨髓。手术……还算顺利。嗨,这些,不如你自己看吧!”吟风突然不愿再说下去,停住脚步,从手袋里掏出一个日记本。
一个蓝色日记本。硬壳封面上印着似曾相识的歌——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噢,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那不是我送木子的礼物吗?!小美心里惊着,差点叫出声来。
吟风抚弄日记本,沉吟半晌说:“四年前,当木子郑重其事将这个日记本交我手里,要我好好保存时,我忍不住好奇想打开它……可是我没有,我没有破坏木子的承诺!木子有过嘱咐,等你考上大学那一天,完完整整把它交给你……一晃四年。一度我都把它忘了!这次回上海,突然想起,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昨晚躺床上睡不着,终究,我还是看了……你,不生气吧?”
“不,倒是要谢你……”小美感觉嗓子干涩。
“那我就放心啦!”吟风甩甩手袋,一脸完成一桩心愿后的轻松——“要不,我先过去?‘失踪’了那么久,又要挨小艾的香拳了!”
……
一张黑色铁长椅静静躺在茂密枝丫间。椅背上鸟粪点点。
小美头重脚轻坐下去,惊起三五只小虫的不满,它们交头接耳,各奔东西。
空气里散发着沉沉的花香。梦魇般,小美打开木子日记——
第二章只有爱会洗去我的悲伤(2)
6月1日
这是踏上异国土地第一天。
飞机飞临澳洲大陆上空时,从机舱内往下看,一望无际的广袤,和天空一样辽阔。终于抵悉尼机场,外面已星空灿烂。出口处,远远看见吟风在向我招手,吟风妈微笑着静立一旁。这一幕,何其亲切!
吟风漂亮得都认不出来了!她总是那么爱打扮,小时候、现在,一点都不曾改变。记得以前我总拿这事臭她,她也不生气,不屑地回我:“哼,小屁孩子懂什么!”……唉,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弟弟!
吟风妈亲自开车来。她看上去气色不错,可到底老了许多。吟风爸的潇洒“挥一挥手”,多少对她是个打击!
车子静静穿过市区,向郊区方向驶去。一路上,只见浓密的绿树和青翠的草地。一幢幢石头老建筑古朴雅致。看来,这的确是座有干净空气和绿色草香的城市。
半小时后,车子在一幢别墅前停下。暮色里,能闻到阵阵湿润的海风。吟风说,前面不远处就是邦帝海滩(Bondi Beach),清晨、傍晚可以在那儿散步。
“把行李什么的都丢一边,先睡个好觉!”吟风妈交待了一些事情,和我道晚安。
真的是不行了!虚弱,出汗。以前一个通宵不睡都不成问题的。
躺在床上,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此离家万里,就是要把自己安顿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吗?窗外,芭蕉棕榈叶发出飒飒飒的响声。栀子的浓郁,茉莉的沁香,番石榴三色堇木樨草迷迭香……的奇异。噢,一切都美好得恍惚!
走得那么毅然决然,老师同学都不知道。哎,那个曾在异国他乡自戕的中国诗人说,“有些灯火,是孤独的;在夜里,什么也不说”。
也好,什么也不说。
……
特意带上了这个蓝色日记本。看到它,仿佛见到小美。日记本的每一页,都有好看的插图,淡淡的铅灰色。旁边是一行行诗和歌。最喜欢扉页上那几句:在倒淌河水边/晚风吹着树影/安慰着青春寂寞的美/只有爱会洗去我的悲伤……
噫!只有爱会洗去我的悲伤……
小美送这个,是希望我写点什么吧?
好想知道,她现在好吗?
6月5日
开始习惯每天清早和傍晚去海边散步。太阳将升未升或将落未落,雾气和着海风扑来,柔润盈湿。这个时候的海深邃、旖旎、梦幻、幽蓝……
远处帆影点点,鲣鸟展翅。据说澳洲是全球顶级帆船国家之一。全世界水域几乎都可以找到澳洲水手,而且无论是赛船或长程远航的帆船,澳洲船员一向受到尊敬。邦帝海滩距悉尼市中心不远,天气晴朗,温度宜人。这样的气候,对帆船运动迷而言,简直是太完美了!来这里学驾帆船的,无论男女种族肤色,都拥有一个梦:驾船出海。
吟风妈接我去了几次医院。验血、B超、CT什么的重又做一遍。带去的病情报告几成废纸,他们根本不看!那个蓝眼睛灰头发医生表情温和,举手投足一派自信。他说很遗憾医院骨髓库找不到和我配对的骨髓,只能将资料放到网上,上帝保佑奇迹出现!
等待的日子,读书,散步,看碟。实在闷了,就去海边的小镇酒吧听歌。吟风妈时时打电话来。她俩不住别墅。吟风住校,吟风妈住公司公寓,大家各忙各的。这样很好。冰箱里塞满了食物,都是吟风妈周末买了来放进去的。想想,要不是养病,哪来如此闲适和逍遥?这么着,也就释然了。
寂寞和孤独,疼痛和绝望……一切随缘吧!
经常去的paradise bar(天堂吧)有两个男歌手。白衣歌手一张欧美人的脸,清俊、忧郁;黑衣歌手长发、健康的小麦黑。一律凹陷的双眼海水般深不见底,又清亮透彻。酒吧里客人三三两两,说话都很小声。海的对岸灯火闪烁。总是远处的灯火更加璀璨。我照例要了杯柠檬苏打水。歌声响起——
Now the time has e to leave you
One more time let me kiss you;
Then close your eyes;I’ll be on my way。
……
I’m leaving on a jet plane。
Don’t know when I’ll be back again。
……
6月6日
客厅里翻出《苏州河》——在澳洲还能看中文影碟,吟风妈想得真是周到!
周迅的声音: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一样找我吗?
——会。
会一直找吗?
——会。
会找到死吗?
——会。
你撒谎。
……
忽然想思念一个人。
小美。我是何时注意起小美来的?
对,两年前那个黄昏。我和紫霞写板报来着,小美扶在走廊栏杆上等紫霞。夕阳照在她脸上,金色的忧郁。小美和紫霞不同。紫霞大大咧咧,假小子一个;小美则不爱说话很少笑,眼里总有忧伤,天然一副忧郁的样子——她有不快乐的事情吗?那一刻,我承认有想了解她的冲动。于是跟她搭话,想不到娇小柔弱的她,回起话来还挺冲!冷不丁碰了个钉子,居然将请客紫霞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说来缘分是天意。第二天请紫霞小美去网吧。我照例看管我的“夏日的荷”聊天室。一个叫“窗台上的薄荷草”的陌生网友闯入我客厅,怯怯的,瞧架势就知是个菜鸟级MM。老实说,我这个斑竹才不会“重色轻友”,只要有客人,不管GGMM、恐龙青蛙,一律奉为座上宾!大窗小窗同时开聊也没问题,板主就是这么炼出来的!
叫我吃惊的,是薄荷草那天的遭遇——太像小美的翻版了!直觉告诉我,薄荷草就是小美!尽管她耍了个小小花招,但我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得出这个结论后,我暗自窃喜。想不到这个“忧郁女孩”外表冷冷,内心却敏感丰富……
后来写纸条给她,不无试探的意思。我承认这一招并不高明。实在,我太想知道小美看了纸条后的反应。她会真的去小树林吗?一个人?还是和紫霞同去?
那天,我在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坐了半天,什么影子都没见着!小美没来。紫霞也没来。虽说结局不免失望,可也没什么——兴许这样更好。罢了,罢了,我堂堂正正一班之长,想出如此低级的恶作剧!可笑噢。
因了那一点歉疚之心吧,我开始注意小美。轮到她值日,帮她擦黑板。看她娇小的个在黑板跟前窜上跳下,就想上去帮她……嗨,说不清为什么,从回小树林那天起,眼里心里都是小美小美小美!觉得她好特别,和班里其他女生不同。含羞草一样,不容易走近。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上网聊天时,我迫不及待想知道她更多。我发觉我喜欢上了这个女孩!——这个女孩的善良,敏感,纯净,忧伤……一切的一切!噢,那种喜欢,突如其来!
可是,小美对我的热情却视而不见。网上的薄荷草和网下的小美多么判若两人!如果,如果小美知道我就是荷花使者,会一改对我的态度吗?
……
小美捧着日记,泪眼朦胧。她想起来,那年圣诞,她意外收到一个纸盒。纸盒里躺着一串风铃、一张卡片,卡片署名“木子”。
——这是小美收到的木子送她的唯一礼物。白色紫边的桔梗花寂寞开放,辗转随小美走过春天走过夏天,如今开在了小美大学宿舍的床头。上铺的费雯雯每每声势很大地爬上爬下时,桔梗花风铃便摇曳出一串叮当。
大学第一晚,小美一个人在乱乱的寝室里寂寞难耐。于是打开日记本,写下一首诗:
你在冬季送我的风铃
如今还挂在白色的记忆中
诺言已过期
归来的日子
也随季节飘落
风铃依然轻轻唱着
那支远去的歌
第三章适度的孤单(1)
我和你之间的距离
是一片美丽的叶子
……
喜欢就这样一种
适度的孤单
如这叶脉的曲线
清晰而空灵
——小美在“草叶集”里的涂鸦
小美感冒了。晚上在阳台拆纸盒受了风寒。
清早,她哑着喉咙让紫霞代请假,心底里不无逃避的意思。
紫霞不知情,风风火火泡午时茶找药片,嘴上也没闲着:“怎么回事嘛,昨天还好好的?该不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穿裙子的缘故?”
紫霞出门时,小美迷迷糊糊走进一片荷花地。水被抽干了。没了水的荷顿失灵气,叶子耷拉着,枯枝萎靡。小美着急,跑着叫荷花使者送水来。荷花使者远远地提来一桶水,脸白得纸一样——原来是木子!
“木子,你的脸好白好白噢,休息一下吧!”
“不啦,端水要紧!”木子回小美一个微笑,远去。小美等啊等,就是不见木子来。小美急得泪水哗啦哗啦流,掉入荷心,花瓣舒展开来,像极了木子的脸……
小美被濡湿了的枕头惊醒。
窗外,一块偌大广告牌不知何时换了新内容:蔚蓝色海天一线,一对男女在沙滩上静坐的背影。中间一行字分外醒目:“Don’t Worry,Be Happy!”
“Don’t Worry,Be Happy!”——哦,《悠长假期》里也有这样一块广告牌!每次木村拓哉心里有障碍的时候,画面就定格在这样一块广告牌上。是啊是啊,推倒心墙,乐观起来,没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小美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穿衣漱洗,踩着铃声到学校。
小美跨进教室,感觉有双眼睛在热热地注视。
下午的课,小美听得全神贯注。她讶异于心里的静——原来、原来集中心力跟着老师思路,感觉很美妙呵!
木子开始公然对小美好。帮小美打扫卫生擦黑板,在小美书里夹各般风情的美丽叶片,还很富创意地将虞美人花瓣叠成一叶叶风景……小美不知如何接应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小心翼翼地冷处理。小美愈是不理不睬,木子愈是百折不挠。
紫霞看在眼里,怅然若失。两人一起走,不再手牵手。小美心里委屈。又觉得对不住紫霞。来回的沉默便愈发漫长。
“金耳朵”店传来女生长长的歌吟——
突然间,我们已相隔好几里
你和我变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就好像我们未曾当过朋友
虽然在心底,我们都知道
彼此都没错
……
我们都已长大,周围的很多事一定会转变
变归变,却不一定要结束
……
小美照例对木子不冷不热。紫霞在的场合,更是对木子的热诚视若无睹。
事实上,不“无睹”又怎样呢?起码心的天平,紫霞的砝码要更重一些。
荷花使者也好,木子也好,都无所谓!小美解气似的将心里的决定默念一遍又一遍。
一天清晨,小美走进教室,全班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扫向她。小美被盯得不知所措,以为又一次成迟到焦点,赶紧找位子坐下——低头瞬间,她愣住——桌板上,白色粉笔赫然写着八个字:自私自利!心高气傲!
噢,自私自利!心高气傲!这八个大字,像八颗子弹,噌噌噌射向小美!!
如此方式,如此戏弄,太伤自尊心了!小美哪里反应得过来。脸红一阵白一阵。紫霞不动声色取来黑板擦,用力擦去小美桌上的字。小美木然呆坐,泪水鱼苗一样游到手心……
第二、第三天,没有人继续桌上游戏,也没有人跑来告诉小美:这是谁干的恶作剧。曾经的骚动,影子一样消失。独独小美,做不到云淡风轻。
小美上网,径直走进“夏日的荷”聊天室。
“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
“伤心。付出得不到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