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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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灯-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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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桑,我回去了。
  叶蓝走过来,抱着她。今天你竟然为了我下了那么狠的手,还挡在我前面……
  她欲言又止,就此打住,不再往下说。然后转过身子,上了车。
  卡桑独自一人站在华灯初上的夜色里,看着叶蓝的车远去。
  叶蓝回到家里,母亲正好在。她轻描淡写地问,听说你被人打了?
  恩。叶蓝闷声答应,径自走进卫生间洗脸。
  要我把他们几个保镖喊去帮你摆平一下么?母亲的声音在客厅里面响起。
  用不着。她在卫生间冷冷地回答。
  我看你还是去英国吧。别在这儿呆下去了。
  叶蓝听完,直起身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说话。
  10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她依然很平静地去做功课。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卡桑走到父母的房间里去,对他们说,爸,妈,我今天在学校打了一个同学。
  简生皱眉。他问,卡桑,怎么回事呢。
  她对他说了事情的原委,简生便沉默不语,辛和把她拉到怀里来,抚摸她的头。卡桑,你没有做错啊。只是以后,你要懂得保护好你自己。你看,若你今天被凳子砸伤了,那我们会多么着急,多么担心。
  卡桑点头,对他们说晚安,然后默默出去了。
  惹事的那个男生很快被退学。而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叶蓝再也没有来学校。她的冤家们似乎像拔掉了一颗眼中钉一样大舒一口气。没有了叶蓝,学校似乎也没有任何变化,教师之中开了一个校风整顿集会,事情也就很快过去。
  只有亦君的身影仍然时常在他们班门口晃,卡桑知道,他是想看看叶蓝有没有来学校。因为叶蓝已经不再接他的电话了。亦君时不时就会欲言又止地过来找卡桑打听叶蓝的消息。他问她,叶蓝不会再来了吗?我可以去找她吗?
  这个男孩,过去一直都是开朗洒脱的简单少年的样子,可是自从和叶蓝在一起之后,他或许是太喜欢她,敏感和脆弱的性格急剧夸大,整个人完全变了。因为和叶蓝的关系,他过去的很多好朋友都离开了他,他似乎也羞于再见以前的朋友,连跟他们碰面了都低头闪过,视而不见。而今他在学校,几乎全是独来独往,脸上全是沉默而忧伤的表情,对学习也是提不起兴趣,成绩越来越糟糕,成为老师们在训斥学生的时候津津乐道的那种偷吃早恋禁果,自毁前程的活生生的例子。而许多人在背后取笑他自食其果,栽在叶蓝手上,活该。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会改变这么多,正是因为他是真心地爱叶蓝,而不是像其他追逐她的男生那样,纯粹当作用以炫耀的资本。如同穿着体面的衣服:瞧,这是我女朋友。
  这个少年性格敏感,因为太善良,因此最后伤害自己很深。
  第二个周末,卡桑去叶蓝家找她。她看到叶蓝的时候,禁不住上前拥抱她。你还好吗?卡桑问她。
  叶蓝却依旧是轻松的表情,说,我很好啊,自己在家,不需要再去理会那些恼人的作业了。她问叶蓝,你以后都不会再来学校了吗。
  叶蓝看着她说,母亲已经帮我联系好了英国的中学。我很快要走了。卡桑。
  卡桑听到这个消息,有些难以接受。有多快?她问。
  我不知道。
  两个孩子不再说话。躺在地板上,看着装饰繁复的天花板。长久的沉默使得房间里面重新的回到了那种寂寒的气氛。
  她们的长发仍然像两株颜色不同的藤蔓一样纠缠在一起,却姿态寂寞。
  卡桑问她,叶蓝,这三年之中发生的事情,真的就对你而言可以视如不见吗。
  叶蓝似乎是正中软肋一样,一言不发。最后,她只说,你错了,你应该问我,这九年当中发生的事情。
  就是这样寂寞而无辜的孩子。
  卡桑是明白,在叶蓝的身上,有些伤害像是溃烂的创口中那枚拔不出来的箭头,一碰就痛。她即使可以做到原谅和遗忘,成长亦已经因此在无形之中被扭转了轨迹。就算是她已经尽了全力来抵抗。
  叶蓝,是卡桑青春期记忆当中的一祯无法被磨灭的残像,也只有知道她才知道叶蓝的疼痛。她抱着叶蓝,像一切都未曾发生那样,两个天真的孩子,亲密偎依在一起,在被白色的窗棂格子分割成一块块的透明阳光之中,恬美地睡去。在离别的骊歌还未唱响之前,在最初的时光已经成为记忆之后。
  叶蓝,你还会记得我吗。
  我说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她回答。
  卡桑把叶蓝即将出国的事情告诉康亦君。那个少年难过得一言不发,脸上满是失望的表情。
  他逃了最后两节课,骑着单车穿越九月的炎热城市去找她。汗水湿透了他的衬衣,夕阳已经沉沉地下落,血红的色块被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切割成了碎片,贴满了破碎的天空。在庞大而汹涌的车水马龙的声浪中,少年整整骑了三个小时,才来到她的家门口。他在铁栅栏外面声嘶力竭地喊,叶蓝。叶蓝。
  她下楼看见他。少年只有一句话,说,叶蓝,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面带恳求的神情,汗水沿着英俊的轮廓缓缓下滑,像是一张流泪的脸。叶蓝惊讶不已地看着他,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蓝,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他抱着她,一再恳求。
  你这是怎么了?我没有离开你。
  我是说,你不要出国,留在北京好不好?
  这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事情。
  叶蓝,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喜欢过我吗?
  康亦君,别这样好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人就是在那儿跟自己嗑,死嗑。弄得你和别人都很难受。
  少年突然给她跪下了。叶蓝,我求求你,你不要走。我太喜欢你,我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怎么办。
  某个瞬间,她内心是有着巨大震动的。这个夜色里的记忆,在花园的常青藤边,一个爱到舍得放下自尊给她跪下的少年。
  这是生命中第一个给她跪下的男子,在年轻得危险重重的年纪里,为了内心那些汹涌真挚而不堪一击的想念而妄自奋不顾身地沦陷,并且最终伤痕累累的单薄少年。他勇敢得太脆弱。
  康亦君。我不能够答应你,她说,可是如果你还想继续好好地过下去,就答应我,这辈子不要再给别的女孩下跪。你要记住,你是一个男生,把自尊浪费在恳求这种事情上,这会遭人不齿的。如果你自知没有能力把她留下来,就要自知如何忘记,而恳求永远都是没有用的。抱歉,我只是还不够喜欢你。
  他不说话。过了很久之后站起来,看着叶蓝平静的脸。在黑暗中少年说,也许你说得对。叶蓝。可是有一天当你足够爱的时候,你的感受就会完全不同了。
  叶蓝,我走了。再见。他留下这句话,兀自黯然神伤转身离去。
  少年骑上自行车,白色衬衣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昏暗的路灯光线之中,如同一段哽咽的思念,最终被淡忘在岁月深处。
  11
  叶蓝快要离开的那个秋天,天气深肃。卡桑告诉父母,爸,妈,叶蓝要走了。可我竟然决定不下来是不是该去送她。
  辛和看着这已经渐渐懂事起来的孩子,却想不明白她为何对这样一件小事矛盾。她说,叶蓝是你这么好的朋友,她要走,你当然该去送她啊。
  简生立刻捏辛和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他对孩子说,卡桑,你若要去送她,就告诉我日子,我会开车送你去机场。但是你若不去,那就是你的想法,由你自己决定。
  卡桑后来还是没有去送别。甚至她不知道叶蓝离开的日子具体是哪一天。
  那段时间,她依旧是在教室里面勤奋地做题,听课,没完没了地考试。每当伏案疾书,听见有轰鸣的飞机划过秋高气爽的蓝色天空之时,她便会忍不住抬起头,望出窗外。
  叶蓝是否在上面,透过舷窗,俯瞰逐渐隐没在厚厚的云层下面的城市呢。也许她是不会的。毕竟这里没有美好的记忆。
  但是,真的没有吗?
  不久之后有一天晚上,凌晨一点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响。是简生接了起来。电话那边的叶蓝要找卡桑。简生是被吵醒,却依旧耐心,他搁下电话,走过去敲卡桑房间的门,说,卡桑,把电话接起来,叶蓝找你的。
  她一阵欣喜,拿起话筒,听到那边传来熟悉的,叶蓝一贯的轻松而调侃的声音——喂?卡桑吗?我已经到伦敦啦。这些日子在语言学校恶补英文呢,说腻啦,想说说中文来着,你还好吗……
  那个瞬间她握着听筒,只觉得时间飞回流转,一切都回到了开始的时候。
  ……你好,我是叶蓝。女孩对她说。卡桑侧目,看到她的笑容。像是拉过的一道光线,明亮落拓。
  她们在地板上铺散开来的藤蔓一样纠缠的头发。她们在浅薄无知的年岁里写过的信。被人欺负的时候,她站出来挡在她的前面……
  这一切是多么的浅淡而美丽。虽然已经过去。
  而她依旧留在自己的寂静的世界。中考临近,大家分成两股潮流,玩命地拼的,和拼命地玩的。卡桑过去一直是少言寡语,除了叶蓝之外,不太有人靠近她。现在叶蓝离开,她亦得以安然享受孑然一身的的处境,从来没有搅进女生堆里那些纷繁复杂的圈子中,唯独专心自己的功课。像是一朵莲花。兀自盛放,远观朝潮夕汐。
  周遭更加宁静,她一门心思开始刻苦,在初三的时候成绩一跃而起。是非常聪明的孩
  子。中考临近,简生辛和却丝毫不用操心。有父母参加的画展,她还有闲心去欣赏。她喜欢简生的油画,对艺术亦有着极端敏感的触觉。她曾经对简生说,爸,你的大部分画,即使内容不同,我也总觉得有着一种重复。像是在说同一件事情。你很想念它么。
  简生便淡淡地微笑,暗自惊讶于这个孩子的灵敏的艺术感受力。人们都说他的画很特别。却没有人能够说出,是怎样的一种特别。因为无人知道那都来自他的记忆。
  后来,康亦君没有再和卡桑一起回家。他兴许是对什么都不太有心情了。到了毕业的夏天,卡桑顺利考入重点高中。而亦君却差得很远。他父母塞了很多得钱,把他送进一所普通高中。他们仍旧保持联系,一直是好朋友。可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话题总是刻意地回避叶蓝,仿佛是一个默契的规定。她由此相信,亦君依然没有放下。
  叶蓝走后,康亦君越来越颓废和漠然,因为长得体面,就又开始有很多本校或者外校的女孩追逐围绕。听说后来在高中,他重新认识了一些朋友,一堆年轻的孩子裹在一起混世,日子就总不会太无聊。他身边的女朋友也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打了。他从来不拒绝跟她们混在一起,有时候还会叫上卡桑一起出来玩,喝醉的时候,他眼中总是泪光隐现。某些难以自制的时刻,他醉得东倒西歪。靠在卡桑肩上,非常唐突地说一句,如果我死了,你们会记得我吗。说完一个人在那儿空洞地笑,或者顷刻间掩面而泣,不能自已。
  他不知有多想念叶蓝。
  她进了高中,也就没有再遇到过像叶蓝那样的朋友了。君子之交淡如水,一切也再好不过。
  她和那些十六七岁的孩子一样,背着书包,踩着年轻的阳光,寂寞地穿行在校园里面。在光线充沛的教室里面平凡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在白日将尽的城市暮色之中回家,在房间里昏黄的小台灯下做题。草稿纸上写满了凌乱的公式。与多数为数理化头疼的女生不同,她的理科非常的出色。而且像那些有后劲的男生一样,越到后来,成绩越好,节节飙升。老师们曾经笑谈,如果她用少数民族的身份来报考大学,将超过分数线多余的成绩分给平均分给其他人,那么这个学校的升学率会飙升一截。
  间或地会收到叶蓝的信和包裹。信是写在厚重光滑的复古信笺上的简单问候,中英文夹杂。更多时候寄来包裹,打开来里面有许多千奇百怪的物件。她曾经寄回来一大捆干花,是薰衣草,紫色的小簇花朵保留着新鲜的色泽,特殊的香气浓郁地像地中海花田的灿烂阳光。卡桑把它们郑重其事地插进一个玻璃花瓶,反复观看,越来越觉得美。叶蓝在英国留学的日子,除了不停地更换学校之外,还经常出境旅游。卡桑回复的信,她不知为何总是收不到。于是索性她也不再写。只要心中是互相惦恋的,形式就并不重要。
  卡桑高二的时候,叶蓝曾经回来过一次。是圣诞节假期。学校还在上课,卡桑索性翘课前去机场。
  在嘈杂的国际到达出口,她看见叶蓝孑然一人,独自拎着一个小包,落拓而开心地走了出来。随意地好像是出门上街。也难怪,从小飞来飞去全世界漂泊惯了的孩子,出国是司空见惯。叶蓝看见她,兴奋地扔下包就径直跑过来,扑上去拥抱她,她说,卡桑,天知道我有多想你。
  那天她们在叶蓝的家里,两个人像以前一样,在房间里肆意地疯,累了躺在地板上。叶蓝说很多很多的话,在国外的生活,到过的地方,遇到的人……然后话题扯回来,说到过去两个人的那些令人回忆起来无限开心的细节。翻出保存已久的那些肉麻得像情书一样的通信,一边读一边哈哈大笑;回忆在历史课上悄悄下五子棋被逮着的事情,乐得四脚朝天。
  说到最后两个人都口干舌燥,声音嘶哑。索性躺下来。卡桑因为课业繁重,一直睡眠太少,此番静下来,竟然不知不觉累得睡过去。叶蓝见她睡着,便一声不吭地躺在旁边,抚弄她的头发。
  卡桑在睡梦中一直感觉叶蓝在背后抱着她。叶蓝对她说,卡桑,我们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的。
  第二天回到学校上课,也就再也没有和叶蓝在一起。她只在北京呆了三天,然后又去了香港见母亲,之后回了英国。
  剩下卡桑一个人继续着高中生的生活 。校园里的白桦黄了又绿了,在明亮的窗外窸窸窣窣地抖动,釉质饱满的碎小叶片将光线折射得仿佛一曲小小少年的轻快口哨。金黄色的阳光被教室的窗棂切割成规则的形状,撒落在贴满了标准答案和高考信息的白色墙壁上。伴着不知疲倦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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