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女子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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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女子的香气-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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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才对我宣布:“我们要去度复活节。”因为刚巧那时我闲着没事,他的报社《时代报》也放他三天假。他说:“我们最好去海边轻松一下。”我并没有回答,一方面是因为我很生气他刚才的表现;一方面,我觉得在春季天气这么恶劣的时候,跑去欣赏大海或英吉利海峡真是蠢透了。每年初春时,总有两三个礼拜的时间天气比严冬还糟糕。但是他丝毫不理会我的沉默。他一手提着我的行李箱,一手拎着他的旅行袋,催促我走下楼梯。很快地,我们搭上在外等候的马车。半小时后,我们俩已坐在北上火车的头等车厢,这列火车经阿米安到堤河坡。当我们抵达凯勒站时,他对我说:

  “为什么你不把那封信转给我?”

  我看着他。他已猜到达尔扎克太太在出发前没看到他会有多难过,而且会留信给他。这挺容易猜到的。我回答他:

  “因为你不配。”

  接着我严肃地斥责他,他一点也不试着替自己辩解,什么都没说,这使我的怒焰更加高涨。但最后我还是将信交给他。他接过信,看着它,闻到信封上淡淡的幽香。他知道我一直好奇地看着他,所以故意皱起眉头,想以这个令人讨厌的表情掩饰他激动的情绪。但他还是失败了,于是额头紧贴着玻璃窗,假装很专心地研究窗外的风景。

  “怎么了,你不读信吗?”我问他。

  “不,不在这儿……等我到了那里!”

  经过六小时漫长难熬的旅程,我们终于抵达堤河坡。那时已是半夜,天气糟透了,凛冽的海风吹袭空旷的月台。举目仅见一名海关人员,身上紧紧裹着风衣雨帽,在运河桥上踱来踱去。没见到任何车辆。几盏瓦斯灯的灯心在玻璃罩里颤抖闪烁,惨淡的光影倒映在巨大的水洼中。我们两个低头顶着狂风,拼命地快步涉水而过。远处,我们听到女人的木鞋走在石板路上发出的喀哒声,应是夜归的当地居民。深海处传来刺鼻的咸味及阵阵海潮声,警惕我们小心谨慎,以免掉入港外的无底深渊中。我跟在胡尔达必身后低声埋怨着,四处一片漆黑,湿气又重。他很艰难地在前面带路,不过他认得路。尽管浪花凶猛地拍击,我们终于颠颠晃晃地走到一家旅馆门口。在这种天气恶劣的季节,只有这家旅馆是开放的。胡尔达必一进去就要他们尽快送来热汤及火炉,我们深感饥寒交迫。我对他说:

  “好了!你现在到底要不要告诉我,我们到这鬼地方来,除了想得风湿病及淋大雨外,还找些什么?”

  我会这样说,是因为这时胡尔达必咳个不停,而冻得暖不起来。

  “哦,我跟你说,我们来这儿是为我那黑衣女子的香气。”

  为了思索他这句话的含意,害我整夜辗转难眠。外面海风呼啸不停,在沙滩上大声怒吼埋怨,顷刻间来势凶猛地涌入城市,穿堂入室般吹入每个大街小巷。我听到隔壁胡尔达必的房间有动静,立刻起身下床,推开他的房门。他不顾寒冷及狂风,把窗户打得大开,我清楚地看到他对阴影送吻。他居然亲吻黑夜!

  我踢手摄脚地带上房门,回去睡觉。第二天早上,吓坏了的胡尔达必把我唤醒,他看起来非常焦虑,给我一封从布格发来的电报。在出发前胡尔达必曾交代仆人将一切信件转寄至这里。电报的内容如下:

  立刻赶来,请勿耽搁。已经放弃中东之旅,转往曼屯瑞思先生在红岩的家与桑杰森先生会合。不要告诉别人这封电文的内容,不要惊动任何人。借口度假,尽速过来!发电报到曼屯邮局给我。快!快!我等您。绝望的达尔扎克。  

 


 03 香气
  “啊!我一点都不奇怪……”我从床上跳下来喊着。

  “你从来都没相信他死了,对吗?”胡尔达必激动地问我。

  虽然情势令人紧张,达尔扎克的电报措辞也令我不安,但我仍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激动。

  “不是很相信。”我说。“那时,他极欲让别人相信他死了,所以发生多尔多涅号船难时,他大可牺牲一些文件。你怎么了?你看起来虚弱得不得了,你病了吗?”

  胡尔达必无力地倒进椅子里。他嗓音颤抖着向我承认,直到婚礼结束时,他才真的认为他死了。他心里一直无法相信拉桑会眼睁睁看着达尔扎克及玛蒂小姐结婚。如果拉桑还活着,一定会阻止婚礼进行的,不管多危险,他一定会毫不迟疑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知道玛蒂小姐是虔诚的教徒,虽然法律已判定她和前夫离婚了,可是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她就不会和另一个男人另缔婚约。尽管法国法律不承认她的第一次婚姻,但还是没用,神父的见证使她永远是这无赖的妻子。

  胡尔达必擦拭额头上的汗水,继续说:咋

  “唉!你记得吗……在拉桑眼中‘小矮屋魅惑依旧,花园亦鲜艳如昔’。”

  我握着胡尔达必的手,他在发烧。我想使他平静下来。但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大声说:

  “现在,他在婚礼结束的几小时后又出现了,对吧!达尔扎克的电报就是要说他回来了,不是吗?桑克莱,你也是这样想吧!”

  “没错……可是或许达尔扎克搞错了!”

  “噢!达尔扎克并不是个胆怯的幼童。可是最好他是如此,希望真是如此,对不对,桑克莱?希望是他搞错……不,不!这是不可能的,这太可怕了!哦!桑克莱,这实在太可怕了!”

  即使在葛龙迪椰城堡面对最险恶的场面,我也没见过胡尔达必如此激动。他现在站起来,在房里走动,随便挪动着摆设,然后看着我,重复说着: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劝他不要如此惊慌,说这太不理智了,这封电报并不能证明什么,可能搞错了也说不定;我接着又说,现在不是失去理智的时候,像他这样坚强的男孩,不该这样恐惧得失去镇定,这是不可饶恕的。

  “不可饶怒!真的,桑克莱,不可饶恕!”

  “可是,亲爱的朋友,你真的吓到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很快就知道,情形非常险恶……为什么他没死?”

  “到底谁告诉你他没死?”

  “桑克莱……嘘!别说话,别说话。桑克莱,我告诉你,如果他还活着,我宁愿死了!”

  “疯了!疯了!疯了!如果他还活着,你更应该活着好好保护她!”

  “噢!噢!桑克莱,你说的真是一点也没错!真是太对了!谢谢你,朋友!你说了使我有勇气活下去的字:‘她!’你能相信吗?刚才我只想到我自己,我只想到我自己!”

  接着胡尔达必冷笑起来。我呢,说真的,看到他如此笑法,开始有点害怕。我拥着他,要他说明为何刚才如此惊慌,为什么提到死亡,为什么这样笑。

  “胡尔达必,告诉我,告诉你最好的朋友!说啊!说啊!放轻松,告诉我你的秘密!告诉我,它是如何压迫你?我的心是对你敞开的……”

  胡尔达必将手放在我肩上,凝视我眼睛的深处,直看进我心里。他说:

  “桑克莱,你将会知道一切,你会知道所有我知道的,然后你会跟我一样害怕,朋友,因为你是个好人,而且我知道你爱我!”

  那时我才相信他的情绪已经较为缓和了,他接着就问我火车时刻表。

  “我们一点钟离开。”他说。“冬天时,没有火车从榆城直达巴黎;我们回到巴黎时已是晚上七点了,但我们仍有充裕的时间整理行李,然后在里昂车站搭九点的火车去马赛,后到曼屯。”

  他一点也没征询我的意见就决定带我去曼屯,就如这次把我带来堤河坡一样。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我是不会拒绝的。此外,此刻他状况不是很正常,就算他不要我在身旁,我也放心不下。现在是法院休庭期,法院的事务都不急,我还算空闲。

  “我们现在要去榆城是吗?”我说。

  “没错,我们要去那里搭火车,从堤河坡坐车到榆城需要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

  “我们不会在那里待太久吧?”我说。

  “够了,我希望有足够时间找我要的东西,唉!”

  想到黑衣女子的香气,我沉默了下来。他不是已经说过,我将会知道一切?他把我带到防波堤边,海边风仍相当猛烈,我们必须躲在灯塔后面。他沉思了一阵子,并且朝着大海闭上眼睛。

  “是这里,我上次是在这里看到的。”他终于出声了。他注视着长椅。“那时我们就坐在那儿,她把我紧紧楼在怀中。我那时年纪还很小,才九岁,她叫我待在长椅上,然后就离开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那时是晚上,一个温柔的夏夜。那天学校举行颁奖典礼……哦,她没有参加典礼,可是我知道她晚上会来。那晚繁星密布,月光皎洁。有一刻我想看清她的脸孔,可是她用面纱遮住,叹息一声后就走了。我后来再没见过她……”

  “那么你呢?”

  “我?”

  “是啊,你怎样了?你坐在长椅上等很久吗?”

  “我很想这么做,可是马车夫来找我,我就回去了……”

  “回到哪儿?”

  “哦,当然是回学校……”

  “在堤河坡有小学吗?”

  “没有,但在榆城有一所,我是回到榆城的小学。”

  他示意要我跟着他。他说:

  “我们走吧!在这儿哪有法子知道?这儿有过太多暴风雨了!”

  半小时后我们抵达偷城。我们乘坐的马车走过粟树街尽头,在冷清空旷的广场石板路上发出噪音;车夫挥动马鞭预示有马车经过,整座死寂的小城都听得到细长皮鞭割裂般的声响。

  不久,空中传来钟声,胡尔达必说这是榆城小学的钟声。后来一切都静了下来。马车及马静静停驻在广场,马车夫则消失在一间酒馆里。我们走近广场旁的高耸哥特式教堂,站在寒冷阴影中。胡尔达必看了一眼这栋路易十三式的建筑物。宽广的屋顶衬着粉红色的砖块,建筑物死寂的正面似乎在哀泣如今已不知所终的王公贵族。接着他以优郁的眼光端详市政府的方形建筑物,它肮脏的旗帜不怀好意地飘往我们这个方向。四周的房子,像是市政府官员常常去的“巴黎咖啡屋”、理发店、书店等等,都寂静无声。胡尔达必是不是和黑衣女子一起到过这里买了他的初级教科书?

  “一切都没变!”

  一条纯色无杂毛的狗躺在书店门口,慵懒地将脸藏在不动的四条腿中。

  “它是祥!”胡尔达必嚷着,“噢!我看得没错!是祥!是我的祥!”

  他叫着那只狗:

  “祥!祥!”

  老狗起身转向我们,倾听叫它的声音。祥蹒跚地走了几步,贴近我们后,又转身躺回书店门口,姿势全然没变。

  “哦!是它!可是它不认得我了……”胡尔达必说。

  他领我走进一条小街,这条卵石小街的坡度很陡。他握着我的手,我感觉他的手一直发着热。不久我们停在一个耶稣会的小教堂前。教堂的门廊上装饰着一些形状半圆,如倒置小桌面的石雕,这栋建筑物一点都不能表现出17世纪的辉煌。推开一扇小门后,胡尔达必领我走进一道比例匀称的拱廊。拱廊深处有两座优雅的大理石雕像,他们是卡特琳·德·克莱芙及刀疤吉兹(法国16世纪吉兹家族的军事强人),跪在他们的空石棺上。

  “这里是学校的教堂。”年轻人低声说。

  这教堂里空无一人。

  我们很快穿越过教堂,胡尔达必慢慢推开一扇旋转门。门外有座挡风的披檐。

  “来吧!一切都没问题,我们这样就可以穿越教堂而不被门房发觉。他一定还认得出我。”

  “被他看到不好吗?”我问。

  就在这时,一个秃头男子,手持一串钥匙从披檐前走过,胡尔达必立刻躲进阴影中。

  “是门房西蒙老爹!啊!他老了好多,头发都掉光了。小心!他要去打扫学生的自修室,现在所有人都在教室里,这样我们很方便了!只有门房太太在门房室里——如果她还活着的话……不管怎样,她不会看到我们。小心!西蒙老爹回来了!”

  为什么胡尔达必坚持要躲起来?为什么?我惟一知道的是,我一点也不了解这个我以为知之甚深的男孩!和他度过的每一个钟头都令我有新的发现。在西蒙老爹远离我们藏身的地方后,胡尔达必和我成功地溜出旋转门,我们躲在小庭院的矮灌木丛后面,现在我们可以舒服地靠在砖石扶手上,观察在我们下方的宽广院子及学校的建筑物,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一切。胡尔达必捉住我的胳臂,好像害怕会掉下去的样子。

  “我的天啊!”他的声音粗哑,“所有一切都变了!‘我找到刀子’的老自修室被拆了;‘他藏钱的内院’也移走了……不过教堂墙壁还在那儿。你看,桑克莱,你再弯低点……你看到教堂地下室的门吗?那是小教堂的门。天啊!当我还是小男孩时,不知穿过那扇门多少次,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甚至比最开心的游戏时间还快乐;每次黑衣女子来看我时,西蒙老爹就会叫我去会客室,我都得穿过这扇门。天啊!希望他们没有改变会客室!”他往后面望一眼,然后头伸向前面。“不!不!你看,那里就是会客室,在拱廊的旁边,右边第一扇门,她都从那边过来,就是那儿,我们等一下就去那儿,等西蒙老爹下去后。”

  他一边说着,一边牙齿打着颤……

  “疯了,”他说,“我觉得我无法承受了,我能怎样!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不是吗?想再看看那间会客室,她等我的那间会客室。那时我活着只是为了看她。虽然每次她离开时,我都向她保证会好好照顾自己,但我已无法振作,绝望到其他人都替我的身体担心。为了不让我那么难过,他们就对我说,如果我生病的话,就再也看不到她了。直到她下次来看我前,我便不断回想着她及她的香气。我从来没仔细看过她的脸庞,而每次她搂我在怀里时,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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