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军战俘手记 作者:张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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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军战俘手记 作者:张泽石-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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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张达走过来把那包中华脾香烟递给我说:“你看看,这上面还印有天安门的华表,都舍不得打开包来抽呢!”
  拿着这包来自遥远祖国、闪着红色光芒、包装非常精致的香烟,闻着它那沁人肺腑的香味,看着它上面“中华牌香烟”几个亲切的中国字和那象征五千年灿烂文化的玉石华表图形,我的心和手都在发颤:“中华,中华!两年多来,我们呼唤过您多少遍哪!”
  最后一次斗争
  ~~~~~~
  我立即根据大家的意见起草了一份《致美军管理当局》的英文信,信中要求“让我们立即会见中国红十字会代表,否则我们将拒绝上船!”
  经过交涉,看管我们战士队的美军士兵同意让我们派代表去见负责的美军少校。于是,我和马兴旺同志一起,拿着同志们赶制出来的纸花束,向美军管理人员住的帐篷走去。
  中国“战犯”战士队的小铁丝网位于这个港口转运站的最里面,小营门口正对着10米宽的甬道,往前走,甬道两侧是关押朝鲜人民军“战犯”战士队的用铁丝网隔开的一块块营地。
  见我们手持纸花束走过,朝鲜战友们都拥到铁丝网跟前来问我们干什么去?我便用朝文说;“去要求会见中国红十字会代表!”大家高兴得鼓起掌来。
  但到了美军管理人员帐篷,那位美军少校却十分傲慢地说:“我不知道有什么中国红十字会代表到岛上来,你们都立即给我回去!”
  我拿出那包中华烟对他说:“我们已得到这包中国出产的香烟,这证明我们红十字会代表已经来到了岛上!”
  他哈哈大笑着说:“不错,根据双方协议,国际红十字会是派了代表到双方战俘营进行考察,为此,从板门店给代表们预先运来了给养。只可惜你们中国的红十字代表并没有到岛上来,这些中华牌香烟只好由我们分享了!”
  我们表示不相信他的慌言,声明不见代表决不上船!
  回到战士队营地,全体中国“战犯”举行了一次示威,唱歌,喊口号:“我们坚决要求会见中国红十字会代表!”
  这天晚上睡觉时我发现大家脱下的皮鞋都是崭新的,再看大家的衣服从里到外也都是新的。一问,才知道这是前天他们到达时美军强迫他们换下的——以此在板门店证明他们优待俘虏。为此,大家进行了坚决抵制,结果吃了一顿“毒气弹”后,还是被美军强行把大家的衣服剥下来收走了。不少战友为抢夺旧衣服挨了枪托。
  第二天早上一位美军中尉来通知我们准备上船。我们便全体静坐示威。
  我再次对美军中尉说:“不见我们的代表不上船。”美军中尉说:“你们中国红十字会代表只到了釜山考察,确实没有到岛上来!”我们便要求会见其他中立国的红十字会代表,美军中尉听了后转身去了。
  不一会儿,头戴防毒面具全副武装的美军开来了,催泪弹扔进来了。大家立即用军毯蒙头盖上全身。
  我听见美军咒骂着进到我们的铁丝网里面来了,正想掀开军毯看一下,忽见一双美军大皮靴站在我跟前,紧接着一颗嘶嘶作响的毒气弹塞进了我的“军毯防线”。一阵极难闻,极刺鼻的浓烟呛进了我的嗓子,使我剧烈地咳起来,两眼非常难受,愈流眼泪眼睛越痛。
  我站起来跑进了帐篷,那个芙军追进来扭住了我的手臂,把我拖到铁丝网外面的甬道上,我睁开眼看见我们的人都被美军拖了出来。
  那位美军中尉认出了我,走过来要我叫大家排好队上船去,我转身寻找马兴旺同志,看见他一面擦着被“催出”的泪水一面对我喊:“告诉他,我们要向全世界控诉他们的暴行!”
  我对中尉大声译出了这句话。他说:“我不管你们向谁控诉,我的任务是要押你们上船!”说完一挥手,美军士兵们将刺刀指向了我们,逼迫着我们走出转运站。
  到了港口码头,我看见一艘万吨巨轮停靠在趸船外侧。在巨大的趸船甲板上坐满了人民军战友,我们被押着走上趸船,走过他们留出的空地,走向高达十几米的巨轮舷梯。
  这时我忽然听到一声“张东母”(张同志)的喊叫,我循声望去,看见了代表团的朝鲜同志们正坐那里向我挥手道别。
  我兴奋地举起双手向他们示意:“永远团结在一起!”然后上了舷梯。
  “再见了,我的亲爱的朝鲜战友们!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们,不会忘记我们共同度过的苦难岁月!”我一面往上爬,一面回过头去多看他们几眼,他们还在那里向我们挥手呢!
  我们被押进了一个宽大的货舱。过了一会儿,巨大的轮机轰鸣声响起来了。我感到了船身在转动,便扑向舷窗,只见巨济岛码头转动起来,然后向后退去,愈来愈远。那撞击在石砌码头上的浪花飞溅着,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一群群海鸥在浪花中嘻戏着。似乎这只是个安祥的、和平的、从未发生过人间悲剧的普通海岛!
  巨济岛退得更远了,像突出在大海中的一座黝黑色的山峰。我想起两年前被敌人用登陆舰押送巨济岛第一次见到它在大海中的可怕形象时的心情,整整两年煎熬过去了,我们在这个荒岛上度过的日日夜夜真像一场噩梦!
  啊!巨济岛,我们就这么离开了你这死亡之岛。那汹涌的海水能洗净我们流在你身上的血泪么?能冲掉我们留下的愤怒的呐喊声么?能抹去我们在烈士坟旁留下的足迹么?
  第十五章回到祖国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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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汉川会见祖国红十字会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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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3年9月5日,我们最后一批“战犯”战俘——包括近140名志愿军战俘和近千名人民军战俘——被英军用万吨巨轮从巨济岛押送到仁川港。立即又将我们用火车押往汶川市。
  我们终于又见到了城市和乡村,看见了平民百姓与绿色的庄稼。尽管还到处是战争的遗迹,满目疮痍,但这毕竟是人间烟火,是一片和平景象啊!
  在离开仁川和到达汶川时,列车两旁都有不少穿戴破烂面黄饥瘦的南朝鲜市民拥上来看热闹。于是,全列车各车厢响起了《金日成将军之歌》、《人民军战歌》的歌声,从车窗里飞出去一些衣服、毛毯和写有标语口号的小传单。
  我们的车厢也唱起了《东方红》、《祖国颂》,扔出去美军强套在我们身上的崭新的美军制服。站在我们车厢两端的美军士兵这次没有干涉我们,还笑着对我们举起了大拇指。
  傍晚我们抵达汶川市一所由军用仓库临时改成的拘留所。可能是怕我们再闹事,用一排小铁笼子来关押我们,每个笼子里只能装下一二十人。
  第二天早上,我们看见一位美军中校陪着几位穿着平民服装的人走过来,其中竟然有一位身穿中山装年约50岁的慈祥长者。
  我们大家都站起来拥到铁笼边上。只见这位长者快步走过来对我们说:“我是祖国派来的中国红十字会代表,今天特来看望你们,慰问你们!”
  唰的一下,所有的瘦骨磷峋的手都伸到铁笼外来了,都伸向了这位祖国的使者,祖国的亲人!
  大家抢着争着要跟他握手(后来我们知道他是党中央派来的潘芳同志),一些年纪小的战友已经哭出了声。
  潘芳同志一面轮流和跟前的同志们握手,一面环顾大家高声地说:“同胞们,同志们,几年来祖国深知你们所受的苦难,充分了解你们的英勇斗争,全国人民一直关心着你们的命运,为了你们能早日回国做了最大的努力……”
  他下面的话被愈来愈来高的痛哭声完全淹没了。啊,祖国派来的亲人,我们终于真切地听到祖国的声音了!原来祖国并没有忘掉那些虽已陷入地狱仍在为她奋战的儿女,党没有忘掉那些尽管落入魔掌仍在用生命捍卫着她的战士。祖国啊,党啊,我们有多少心里话要对你讲!
  整个拘留所被哭声震撼着,地上洒满了泪水!潘芳同志也掏出手绢擦着满脸的眼泪。他向大家摆手说:“同志们,同胞们,请不要再难受了!今天就将送你们去板门店,今天你们就将回到祖国的怀抱!祖国人民正在殷切地等待着欢迎你们呢!”
  潘芳同志总算走到我们这边来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使劲摇着。他深情地望着我,点着头。我旁边的难友又把他的手抢过去握着,有人终于喊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感谢祖国亲人来看望我们!我们将永远做祖国的好儿女!”大家情不自禁地都跟着喊起来。
  我看见那位美军中校和其他几位国际红十字会代表远远地站在门口互相说着什么,看那种神态,好像他们终于理解了这些中国士兵对自己国家的感情。
  板门店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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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给我们送来了最后一顿午餐:一个个纯大米饭团,大家反而吃不下去。
  卡车在门外发动了,心急如火的我们被送上车,离开汶川,驶向板门店。
  车队在婉蜒的公路上奔驰,路窄,坡度陡,转弯多。车速已够快了,但我们仍希望它快些,更快些,谁也顾不上欣赏沿途洒满阳光的山野风景,它再美也是异国的,不是我们自己的!
  车子爬坡了,过了一个山口,下面是一个绿色的洼地,远远地我们看见了在洼地中央有几座绿色的帐篷,帐篷前面好像是个用树枝搭成的门楼,我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了,那就是板门店吧!
  山脚下有一道不太高的单铁丝网防线顺着山势在草丛中延伸过去。呀!这肯定就是分界线。前面就是中立区了,那里就真是板门店了!
  那座牌楼越来越近,上面的四个金色大字也愈来愈清楚了。啊,看清了,那是“祖国怀抱”四个字啊!它们那金色的光芒那么耀眼!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祖国,祖国,祖国啊!
  祖国,我们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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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队在牌楼前停下来了,众多穿白衣的志愿军军医和护士早就排列在停车场前。
  车刚一停,他们就拥上前来。带队的美军中尉从驾驶舱里走下来向负责接收遣返战俘的志愿军军官敬了礼交上了我们的名单。我们的军官还了礼收了名单。看完了名单,清点了人数,便点头让大家下车。
  车帮一打开,我们这些憔悴消瘦、形容枯槁、只穿了一身内衣的归俘,不等抓住前来扶持的军医、护士们的手就迫不及待地往下跳,一个个扑在亲人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我最后被扶下车来,由一位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年轻护士搀扶着。我只觉得天地在旋转,脑子嗡嗡作响,分辨不出是别人还是自己在哭!分辨不出流出的是悲愤的泪水,还是欢乐的泪水!
  我脚步僵直地跟着这位护士进入了帐篷。他替我脱下了全部衣服,向我身上和扔在一旁的衣服上喷洒了消毒药水,用毛巾给我擦干,又拿来全套志愿军的内、外衣。我像一个完全失去知觉和意识的病人任他一件件给我穿上衣服戴上军帽,我抚摸着这散发着染料香味的军衣,久久地,呆呆地望着他。
  他脸上现出了惊慌的神色,一把将我紧紧地拥抱在怀里,摇晃着我,喊着:“同志,同志,你不能这样,你要说话啊,说话啊!”
  我终于听懂了他的话,“啊……”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控制不住全身的剧烈颤抖。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像对一个孩子一样不断在我耳边说:“好了,好了,我的好兄弟,这下可回到祖国来了,回到亲人身边来了。敌人太可恨了!你们的斗争真了不起!这一切我们都知道,都明白!不要再难过了,啊!听话!”
  我在他的抚慰下慢慢镇静下来。外面的汽车发动机声又响了起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往后挣扎着。
  他赶快说:“这是咱们自己的汽车,是来接你们去医院疗养的。不要怕,美国鬼子早就滚蛋了!”
  我完全清醒过来,低头捏着自己身上崭新的志愿军军服,知道这一切确实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真切切回来了!自由了!不再是个俘虏了!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由他搀扶着走出帐篷,上了停在外面的那辆苏式中型吉普。车上已有十来个难友。那位好心的护士同志和我紧握了手说:“你先去医院,等我收拾完回头就去看你。”
  汽车开动了,我们被送往开城志愿军前方医院。
  从此,完全结束了我从1951年5月27日被俘到1953年9月6日交换回来这一段漫长的永生难忘的岁月。
  震惊世界巨济岛事件的主角≈≈≈≈≈≈≈≈≈≈≈≈
  山口伦平
  在中国时曾经和我在同一个工厂从事工程师工作的张先生在一次电话中告诉了我一件事情。说他的兄弟最近写了一部自传性的书,出版后在中国大陆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这位张工程师和我一起工作过近二十年,他的全家我都很熟悉,但是以前却我从未听他说起过有这么一位兄弟。
  不久,我收到了张工程师的兄弟从中国寄来的这本题为《战俘手记》的书。原来张工程师的这位兄弟是朝鲜战争时震惊中外的巨济岛事件的主角——中国志愿军战俘总代表张泽石先生。
  张泽石先生1929年生于四川广安,19岁在清华大学加入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前先后从事地下学运、农运以及武装斗争。1951年5月参加朝鲜战争,在战场上不幸受伤被俘。以后在战俘集中营坚持反迫害斗争,发动了生擒美军杜德准将、震惊世界的巨济岛事件。张泽石先生作为最后一批的交换战俘,1954年返回了祖国。
  张泽石先生应该是当之无愧的中国志愿军英雄,但是等着他的是长达一年的受审和被视为“变节者”的悲惨命运。他接着被开除了军籍和党籍,以后在“反右”和“文革”中被打成右派和叛徒,惨遭迫害。直到1981年才被恢复中断了30年之久军籍和党籍,可谓重见天日。
  张泽石先生把他这三十多年来的遭遇和历史写成这部长达三十万字的自传小说《战俘手记》,部分章节曾在很多报刊连续登载,引起了社会强烈反响。张泽石先生在电话中告诉我,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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