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与荒谬--中国地下"性产业"考察 作者:潘绥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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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荒谬--中国地下"性产业"考察 作者:潘绥铭-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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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是干拿钱,一点也不用付出。
  这是按照夫妻性生活来想象嫖娼卖淫了,把嫖客想象得太好了。再深说下去,是因为不嫖娼的人无法理解,嫖客为什么要找暗娼,找到以后又干些什么。
  其实,正像暗娼一般都多少仇恨嫖客一样,嫖客一般也都多少仇恨暗娼。暗娼的仇恨只能埋在心里,嫖客的仇恨却可以发泄出来。所以,摧残暗娼的事情实际上是司空见惯的。嫖客的施虐心理,又可以分成几种情况(主要依据mei姐的叙述):
  一种是,在社会舆论的引导下,恰恰是许多老嫖客,比一般公众更看不起暗娼。
  他们并不认为嫖娼是双方自愿的,而是不自觉地认为自己是被暗娼勾引了,暗娼才是真正的祸水。所以他们总是试图加害于暗娼,以便证明自己只是好人一时失足。
  mei姐可能是因为见多识广, 最明白这种嫖客心理。她说她从来不勉强任何客人,而且总是离那些三心二意的客人远远的。因为他们干了事还会骂你。
  另一种是,一些小气的嫖客,或者攒足了钱才敢来嫖一次的家伙,往往会翻脸不认人。他们嫖以前,往往反复讨价还价,嫖完了又觉得自己很亏,所以喜欢用摧残暗娼来“找齐” ,或者觉得自己也是多捞了一把。mei姐对此洞若观火,总是千方百计地护着自己的小姐。她说,遇到这样的客人,她就会故意把价钱抬高,或者把他吓走,或者事先就把他的赔偿费要出来。
  再一种是那些仗势欺人的嫖客。他们在床上往往格外凶狠,以显示他们的权势。
  有的还觉得不够,就会摧残暗娼。当地一些有头有脸的男人常常这样。可是这样的嫖客, mei姐觉得好对付,因为只要把他们奉承得团团转,小姐就会平安无事。再说,他们常常因为摆阔而多给钱。可是新手小姐不行,所以mei姐常常要格外照应。
  还有一种就是各种心理不正常的嫖客。 不过mei姐这里还没有遇到过。如果遇到了, 也不难办,可以招保安来。因为B镇的“性产业”已经有历史了,一般人都已经建立了公平交易的意识,所以都会偏向小姐,不会同情那些“性变态”的家伙。
  可是mei姐也承认, 摧残不仅是防不胜防,而且在生意清淡时,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小姐们也会干的。而且她认为,最害人的还不是肉体摧残,而是拉着小姐吃白粉。 阿1i就是这样下水的,所以每来一个小姐,mei姐都教训她们说:什么都可以干,就是不许吃白粉。
  在医务人员那里,笔者了解到更多的摧残小姐的事实:
  经常有小姐被客人把钱或者避孕套塞进阴道深处,自己取不出来,只好到妇产科来取,每星期至少有两次。
  这是最轻的。
  1996年夏天, 一个16岁的湖南打工妹,在B镇被鸡头带走。卖淫还没几天,就被鸡头当作人情送给了几个男人。他们轮奸了她十几天。她一分钱没得,被扔在野外。她没钱,走了整整一天才回到B镇。她的大哥和母亲都在B镇打工,就陪着她来检查、看病。医生看到,她的乳房还根本没有发育,可是她来的时候,脸全都青了。
  还好,她的阴道撕裂程度还不重,医生给缝上了。但是她的哥哥和母亲最关心的却是:她还能不能生育?而且坚决不肯报案。
  同年秋天,公安局人员陪着一个小姐来看病。她是个四川妹子,原来是在歌舞厅里干的。一天晚上,她不小心被一个客人瞒着妈咪骗走,拉到一个小山丘上,填上嘴,捆在树干上进行肛门强奸。然后那个家伙走了,却不给她掏嘴解绳子。她就那样被捆着冻了一夜, 又晒了大半天,直到下午3点左右才被人发现。来医院时,她已经昏迷了。
  三、小姐阿ying阿ying是新来的小姐, 在×le歌舞厅里,她的相貌、身材和气质都足以与mei姐相媲美,因此最招客人喜欢。
  她是四川一个历史上很著名的县的县城人。她的父母都是中学教师,父亲在当地已经很有名气。 她曾经有过一个哥哥,可是他患病4年夭折了。所以她只有一个姐姐,1997年时已经结婚,有一儿子,“好玩得很”(阿ying的评价)。她在家里很娇惯,全家人都喜欢她,所以很有些小脾气。
  高中毕业以后,她先是去农村教小学,后来又通过父亲的后门考进了本县的中等师范学校。她不太爱学习,而是非常喜欢体育运动。她认为,中师的教育水平,还不如原来的高中,所以考进来就等于是有机会玩两年。
  中师毕业,她工作了一年;又通过父亲的关系,考上了地区的教师进修学院中文系,又玩了两年。毕业后,本来可以分配到中学教书,但是因为太远,她自愿去教小学。
  在这个小学里,她爱上了一个男同事。两人私下已经性交两年之久。可是他还是娶了校长的女儿。她气极了,就带上1000元钱,连行李都没有,只告诉姐姐,出走了。
  她的姨表兄叫×yi,来B镇已经3年了,先后在两个工厂当过保安。她就来投奔他。第一夜,阿ying睡在工厂女工的木板铺上,难受了大半夜。她决定,自己不能当打工妹。于是她就去考文员。试了两处之后,第三个老板看上了她,甚至打算炒掉现在的人而要她。可是她不会讲广东白话,终于告吹。
  她通过表哥, 在B镇又认识了几位老乡,都是开饭馆的或者卖服装的。她就给人家帮忙,可以混口饭吃。可是刚刚几天她就看出来了,其实人家根本不需要什么人帮忙,纯粹是看在老乡的面子上在帮助她。这肯定是长不了的。
  她出来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会当小姐。可是现在1000元已经花光了。而且表哥和表嫂也都认为, 她根本受不了苦,干不了打工妹。于是表哥就介绍她认识了mei姐。
  mei姐一开始并没有讲任何关于卖淫的事情, 可是她自己并不是不知道有这种可能性。因为在老家的时候,她有一个最要好的女友叫娟妹,就是跟上一些不认识的男人去拉萨做小姐,后来就没有音讯了。人们都说,娟妹卖淫被抓起来了。
  刚到×le歌舞厅的时候,她自己想:“出台不出台全在自己。”第一个晚上,台湾来的阿华点她坐台,后来又让她送他回家。到了阿华的家门口,她已经很清楚将会发生什么, 就不肯上去。阿华当时没有勉强她,可是肯定向mei姐告了状。第二天, 她听到mei姐似乎无意地说:“出来做小姐,就不要扮淑女。客人包夜是好事,多积一些钱,回去做事情。”(阿ying转述的原话)她又拖了几天。第五个晚上,她被包夜了。是阿华。
  以下,笔者尽量忠实地转述阿ying零零散散、断断续续的话。因为她是笔者所访谈到的第一个具有实足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小姐。她能感受,能表达,而且笔者已经进行过测谎。括号里的话,是笔者的推测式分析。
  “mei姐的话是说给我听的, 可是那并不是主要原因。表哥和表嫂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他们的意思我懂。我没有任何谋生的本事,这里的情况又是这样。跌下来的凤凰不如鸡。”
  (在一个人的重大选择中,她现有的社会网络里那些离她最近的、势能最大的人的意见,才会发挥最主要的作用。而且对她的选择发挥首要作用的因素,表面上看来是生存的需求,其实上则是她以往的自信的崩溃。表哥和表嫂的态度,其实只是对于她目前的自我评价的一种认定与“合法化”。)“我也想过回家。可是怎么向父母说呢?他们连我跟那个男人的事情都接受不了,非跟人家打架不可。再说,我们小学就在家门口,我可不想再看见他。”
  (其实,很可能并不是简单的失恋,而是因为她过去心高气傲,现在觉得丢不起人。这,很可能在她离家出走之前,就已经摧毁了她以往的自信,成为她现在的选择的基础。)“mei姐说的也有道理。 我出来就是想闯闯世界,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件事(失恋) 。我爸爸妈妈一辈子太苦了,现在两个人一个月才收入400元。我过去小,不懂事;现在出来了,应该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一个人在做出重大选择的时候,总要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总要首先说服自己。这个理由也要符合社会的道德标准,才不至于自卑和自我矛盾,才能坚持做下去。阿ying出走时其实只是因为失恋,可是在她准备投入“性产业”时,就不得不否认原来的真实情况和真实的出走理由,不得不找出“养父母”这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如果她继续在“性产业”里干下去,以她的文化水平,很快就可以制造出许许多多令人泪下的理由,来证明自己是误入歧途或者被推进火坑的。最后,连她自己都会坚信不移。这,笔者见得多了。)“那个阿华对我挺好的,再说我也不是新娘子了。”
  (这也是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而且也符合“失贞就没好女”的传统观念。)“不过第一次跟别人这样做,我还是接受不了,所以没跟他说话。他好像不高兴了。 管他呢!可是他只给了我700元,好像还很大方似的。(我)想想又觉得很没意思。”
  (这就是一个普通女性向暗娼转变的心理过程。她一方面还在按照普通的男女性生活的标准来行事,来衡量对方,另一方面又已经开始按照卖淫职业的标准来衡量自己的经济收入。)“以后我不能老干这个。我白天还在老乡的饭馆里帮忙,我不能失去这个落脚点。我想好好学习广东话,学好了还去考文员。我觉得我适合做一些管理工作。我的书也不是白念的。”
  (这其实只是新手不适应本职工作而产生的普遍反应。每个小姐都经过这一关。
  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笔者后来跟踪到她的老乡开的饭馆,去观察她在歌舞厅之外的日常生活; 结果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去学广东话,而且B镇也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培训班。她在饭馆帮忙,仍然只是为了解决中午和晚上的两顿饭而已。)阿ying自己的述说就是这些了。她不肯说以后她又接了几个客人。但是她到×le歌舞厅已经一个月了,如果仅仅是坐台,收入肯定不会太多,恐怕买不起她当时来回换的三四套相当好的新衣服。
  不过,阿ying的前途还在两可之间。 mei姐觉得她对客人还不够主动,心思好像也没有稳定下来,所以正在积极地笼络她。因为阿ying毕竟是她手下最有姿色、最有素质的小姐, mei姐舍不得她走掉。另外几位小姐则跟阿ying有些隔膜。阿li认为,阿ying是干不长的,因为她这样的很容易被一个有钱人包走。搞好了,她很快就可以当上“二奶”。当然,这话里面可能有嫉妒的成分,也可能是由于别的小姐希望阿ying走掉。可是阿ying跟她们毕竟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向其他方面发展的余地也比她们大得多;所以,阿ying有可能成为“性产业”里的一个匆匆过客。
  这并不奇怪。大多数暗娼虽然“失足”,却不会成“千古恨”,就是因为她们最终都转业了。那契机就是结婚,哪怕当“二奶”也罢。
  四、其他小姐在×le歌舞厅里,阿li的从业资格比mei姐还老。
  她是昆明附近的农村妹子,基本上没有念过书。她15岁就出来,在云南、广西都打过工。 后来不知道怎么来到B镇,在镇边缘的那个“娱乐有限公司”当了两年按摩小姐。据她自己说,那时她很招客人喜欢,有个城里的男人还想包她做“二奶”。
  可是她一时糊涂,想赶快赚足了钱回家,就没有答应他。现在她还非常后悔。后来,她因为吃白粉被娱乐公司开除了, 流落到前文所述的那个湖南坏鸡头手中, 直到mei姐把她救出来。
  她是mei姐的心腹,而且常常可以观察到,她确实对mei姐感恩戴德而且佩服得五体投地。最突出的表现是:由于她吸毒,面色灰暗,身形憔悴,所以客人很少包她的夜。 但是mei姐跟她说:男人不包你,正好跟我一起睡,省得我一个人害怕。
  阿li讲到这里时,确实是很感动的样子。笔者也相信她的真诚,因为她是在私下里讲这些话的。
  阿li虽然外貌欠佳,但是她拉客和陪客的本事却是最大的。她很善于撒娇耍嗔、打情骂俏;但又并非如此单一,而是看人下菜碟,对男人的心理掌握得简直是炉火纯青。
  例如, 一天晚上,一位比较拘谨的男人跟别人一起来这里。mei姐一开始都没有察觉到什么, 还想给那男人介绍肥妹。可是阿li却跟mei姐咬耳朵,然后抢上前去陪那个客人。只见她一反常态,前半个晚上一直都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个男客开始摸阿li的手了。虽然他直到离开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举动,可是小费却多付了一些(具体数目阿li不肯说)。
  这次反常的陪客非常显眼,所有的小姐都注意到了。后来mei姐向笔者转述道,那天事后,别的小姐都问阿li是怎么调教那个客人的。阿li说:没什么难的。我只是在陪到一半时间时,轻轻地对他说:“我比你还好。”他过了一会儿就开始摸我的手了。mei姐对此也非常佩服。
  阿li的性格和情感表露都很双重。有时她会在包厢里狂笑,连外面大厅里的小姐听到后都说:又是阿li。可是有一次,她居然问笔者:“你看这蜡烛像什么?我是说那火苗。”然后就默默无言很长一段时间。这样反差极大的表现还有许多。直到离开B镇, 笔者也没有弄清楚,她的表现里,究竟哪些是职业习惯,哪些是内心的流露。笔者问过mei姐,她只是淡淡地说:她(阿li)就是那样。
  肥妹是典型的村姑作派。她的外部条件可以说是最差的,可是她那种傻乎乎、直愣愣、 胸无城府的陪客方式,也许在高度商业化的B镇很奇特,所以她的客人并不少。据mei姐说,她被包夜的次数一直是最多的。
  肥妹是湘西山区的苫妹子,从来没有想过要念书。13岁就嫁人了,当然名义上是被人家认了干女儿。她丈夫也在广东的什么地方打工,可是两人早就各奔东西了,只是都觉得没有必要去离婚而已。她很喜欢说话。只是笔者分身无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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