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与荒谬--中国地下"性产业"考察 作者:潘绥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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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与荒谬--中国地下"性产业"考察 作者:潘绥铭-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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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深入考察之后,笔者发觉,这里还是有其特点的。它反映在以下三个方面。
  '10'
  第一,老板对小姐的人身控制,主观直接的几乎没有,但是客观间接的却异常强大。
  笔者首先跟小姐聊起只身在外的诸多风险,顺势讲起外地有些老板把小姐锁起来的故事。小姐就接茬儿说(大意):我们这里倒没有这样。棚子上没有门,也没有锁。(笑)再说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这里也不错,就在这里了。
  一次笔者见到小姐出去找亲戚拿自己的衣服,临走时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她回来后,笔者就跟她开玩笑:“老板不答应,你就不敢出门啊。”她也开玩笑:“老板比老公还亲啊,不说一声,人家会担心的。”
  虽然这是开玩笑,但是笔者持续的观察表明,短短两天里,5个小姐中有3个曾经出过门,但是跟老板打招呼时,都是一般意义上的通报,没有什么不自然之处。
  此外,笔者曾经不下10次听到过小姐私下里抱怨老板。但是其中最主要的内容,只是嫌老板早上叫她们起床太早、伙食不好等等。与人身控制、人身欺辱有关的事情,一次也没有听到(请千万注意,此处只讲此地情况。别地的悲剧与惨剧,参见本书的其他章节)。
  这些情况都可以证明,老板并不能限制小姐的人身自由。但是,这是老板心肠好,还是没有必要?恐怕是后者。
  一般来说,凡是做小姐的,都倾向于经常流动。这样,她每到下一个地方,就都是“新鲜”的,可以提高“租金”。但是在这个金矿区里,不但无处可流,就连跳槽都不大可能,因为老板们互相都认识,而且已经磨合出了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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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上,小姐跳槽跟民工换洞子,在性质上应该是一样的。干部在聊到民工的跳槽时曾经说过(大意):光是自己想去可不行,还要看人家敢不敢要你。敢不敢要你,又要看你有多么重要。尤其是顶用的工头,不出名的不行,太出名的也不行。
  因为每个洞子的背后,都有一大堆复杂的关系。弄不好,一个工头的跳槽,连县长都会惊动。
  这样一来,小姐们虽然并没有受到老板的主观直接的人身控制,但是却不得不受到所有老板们共同制造出来的客观间接的控制。它就是山上的这个环境,就是小姐说的“无处可去”。正因为小姐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在伴生关系里,在流动可能性方面,实际上还是老板占优势,小姐的依附性更强。
  不过,小姐也有小姐的客观优势,那就是当地伴生关系的第二个特点:由于小姐难于更新,老板就不免要好生对待自己现有的“笼中鸡”了。
  山上的小姐,绝大多数来自附近地区农村里的特殊人群(详情见下面的“小姐”
  一节)。“货源”既然少,“更新”当然难。这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影响了整个生意。
  前文所述的那位温州工头,就一直计划着也从外地城里带一个小姐来;因为这里的“鸡婆”,不敢说全都玩过,但是实在是全都看腻了。
  对此,老板们不可能视而不见。于是他们眼珠一转,首先盯住了“外来鸡”。
  据说有一位老板曾经说服了一个洞主,让他“让美”或者“卖废品”。但是架不住那位山下小姐一哭二闹三上吊,那洞主只好改弦易辙。两人双双下山时,还故意在各处招摇了一圈,以格外的“恩爱”来痛斥乡下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个故事显然也流传得很广。一位小姐讲的时候,虽然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语调低平,似乎有一丝哀怨。那位温州工头讲的时候,则是五味俱全,皆形于色;而且直说这是他想带个小姐上山的原因之一(这,也可以补充前文所述的“‘外来鸡’冲击波”)。
  山不转水转。至少B场所和A场所的老板,一直都千方百计地托人去远一些的地方招小姐,无奈所托的人都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什么成效。
  两位老板都曾经不得不屈尊去求自己手下的小姐。 B场所的老板悬赏:招来一个给50元。A场所的老板是后起之秀,所以悬赏70元。'12'
  这, 显然是与虎谋皮。B场所的一位小姐私下说(大意):我为什么要那么卖力气? A场所的一位小姐,因为是新来的,急于挣钱,所以一时动心。但是她要老板先给钱,老板自然害怕赔了夫人又折兵,结果不了了之。
  只要这种客观局面没有大变,小姐们在伴生关系里就一直能扳回一分。
  更何况,小姐们虽然身为弱女子,但是兔子急了蹬死鹰。她们还有一个潜在的优势,一个作为威慑的杀手锏,那就是此地伴生关系的第三个特点:这里的小姐如果想害老板,可比别处的小姐厉害。
  在B场所, 跟小姐聊起山上的治安情况时,笔者说:你们住在这里,比民工住在工棚里安全多了。因为老板多少也会保护你们的。小姐表示同意,还列举了一些老板应付干部的事例。笔者故意说:“老板能对你们那么好吗?我不信。”于是小姐就像给笔者做思想工作一样,相当深入地分析了她们与老板的关系。
  她的大意是:老板最怕的就是小姐被抓住以后会“出卖”他。何况这里的小姐都是本地人,“做生意”的时候,谁都说不认识她;可是一旦出了事,她总能找到一个半个的三亲六故来保她。别看老板的关系多,要是小姐咬紧牙关揭发他,老板最少也得破一大笔财。
  山上以前就有过这样的事。一个老板平常老欺压一位小姐。她一气之下回家了。
  谁知道在山下“做生意”时被抓住了。小姐就反咬一口,说是那个老板让她下山干的,还说出了她在山上时候的许多事情。
  本来老板可能没事,可是那位小姐偏偏有个亲戚非常有本事,不知怎么三活动两活动,县里就专门派人来抓那个老板。后来虽然没什么大事,放出来了,但是他再也不敢在山上开店了。'13'
  干得真漂亮!哪怕只是一厢情愿的故事也罢。
  可是笔者还是不敢相信,真的会有亲戚这么帮她。讲故事的小姐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亲戚嘛,出了事情总是要管的。笔者以为,此地农村社会里,可能仍然残存着这样一种古老的道义观:平时可以飞短流长,一旦出了事,还是要讲“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至少已经有一位当地有本事的人这样做过了。这,也许不能使小姐们有恃无恐,但总算是一种心理安慰。
  也许正是出于上述的三大特点,再加上金矿区那种当时当场发工资的风气在做榜样,老板克扣小姐工资的事情,笔者没有听到过。
  不过,小姐要求老板涨工资的事情也没听说过。按小姐说,这是因为事先就已经知道了规矩,没什么可争的。可是笔者还是倾向于认为:小姐们无法流动和跳槽,是她们在经济上的最大弱点。
  另外,处于“做鸡”的地位上,她们可能更习惯于认命,习惯于逆来顺受。因此一般来说,她们所做的经济抗争,仅仅是努力少报嫖客的人数;也许还有尽量少干其他杂活。
  五、典型个案的经济核算:A场所A场所刚刚开张一个多月, 女老板又是镇上的高中生(没毕业),账目意识比较强;因此把它作为经济核算的典型,比B场所更理想一些。
  当然,下面的账未经女老板本人审阅,也肯定是不甚精确的,因为女老板自己也只记流水账,然后定期下山,找当会计的朋友帮助结算。但是从这粗账里,仍然可以管窥一斑。
  首先看看她的一次性投资,计有:
  (1)一次性租用5年土地:2500元(2)总面积100平方米的棚子,工钱和料钱:16400元(3)引来附近一个洞子的机井水:900元(4)购买饭馆设备,冰柜一个、炉子、炊具等等:7300元(5)购买住宿设备,竹床、被褥、盥洗用具等等:1300元(6)舞厅的各种设备都是以前购买的,总计价值:14000元(7)购买发廊的设备(按照最低水平):1400元(8)把这些东西统统挑上山的挑夫费:3400元(9)办三种证件,一次性缴纳手续费:1100元(10)请客送礼十几次,毛估:4000元总计:52300元这样算下来,这位女老板的一次性投资(不包括从自己家里拿来用的小件物品),虽然已经达到5。2万元之多, 但是比起投资打一个洞子来,这笔钱还是够少的。这也是这位女老板决定上山开这个店的主要原因。
  可是, 不知道她考虑过折旧没有。如果把她的所有投资都按照5年来折旧,那么女老板每月要支出的折旧费就会高达871。67元,还不算可能存在的借款利息。
  再来看看她每月的日常开支,计有:
  (1)上缴7种管理费:2300元(2)舞厅旋转灯和放录像的电费:400元(3)使用机井水的费用:100元(4)消耗蜂窝煤:300元(5)12口人吃饭:2520元(按照山上的物价,每人每天至少消耗7元)(6)帮工1人工资:300元(7)小姐4人工资:800元(只是作为普通服务员的工资)(8)购买饭馆用的原料:2400元(每天至少80元)总计每月支出:9120元这就是说,不管有没有生意,女老板每月都必须支出如此之多的钱。尤其是在她那里吃饭的,居然有12口之多,不知道是农村习俗,还是吸收了城里的大锅饭经验。 这12口人里,除了她自己和雇佣的4个小姐1个帮工,还有6个帮忙的亲戚。请看亲戚的名单:姨、表妹、姨的儿媳、哥哥的小姨子(本店的二老板)、远房堂姐、表哥'14'。
  女老板收留这么多亲戚,可能是因为亲情难却,也可能是看上了这些亲戚不拿工资(笔者不知道亲戚们是否合股);但是毫无疑问,她对自己将来的收入期望得实在太高了。 笔者在她那里考察的那3个整天里,曾经掰着手指头推算过她的正常毛收入,发现不过如此:
  (1)饭馆里一共有23人来吃过饭;若每人消费20元,则是460元。
  (2)投宿的6人,若每人交15元,则是90元。
  (3)发廊来过11人,若每人消费5元,则是55元。
  (4)舞厅和放录像(每人次3元),一共收入300元左右(收门票者说的)。
  总计3天的毛收入:925元也就是说, 如果她的生意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那么每个月的毛收入也恰恰是9000多元。 减去每月支出,这岂不等于白干?而且根本无法折旧,那5万多的投资就等于花钱让亲戚们上山一起热闹热闹。
  这,就是当地的特点。在打金子的狂热的影响下,一些开店老板的投资与支出,实际上并没有经过成本核算,就连农民水平上的算计也很少,因此带有强烈的赌博色彩。
  虽说要赌博就想不了那么多,但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山上那有限的市场,还有新人不断蜂拥而入,只好长吁短叹。例如,在A场所近在咫尺的旁边,同时还有3处在平整土地,准备搭棚子。笔者问那位女老板:那些地方要干什么?平时颇为随和的她,怒发冲冠似地答道:都是舞厅!都是卡拉OK!后来的一次,笔者又听到她跟表哥发火:干烦了,我一把火把这个棚子烧了(可是,她才刚刚开业一个多月啊)!
  在这样狭小的山上,不管老板自己意识到没有,只有抢占市场份额才是头等大事,是根本大计。尤其是,位于金矿区中心的“商业街”一带,已经没有立锥之地,所以新开的店都在比较边远的地方。要让客人在泥泥水水的羊肠小道上,爬坡下沟地走上半个小时,来本店吃那既不出奇又不便宜的饭菜,或者看那到处都有的录像,如果没有小姐的召唤,怎么可能呢?尤其是那些舞厅,如果没有富有感召力的小姐,难道让客人来这里傻呆呆地坐着欣赏别人的女人吗?
  如果小姐的生意好,仅仅是她们给老板直接上缴的费用,就能使老板摆脱困境,甚至发财。
  以入场所为例, 据笔者入住期间的统计,那里的4个小姐在那3天3夜当中,被打炮13次,每次上缴老板20元,就是260元;陪夜9次,每次以住宿费的名义收费50元,就是450元;总计710元(因为A场所有单间,所以收费比其他场所高一些)。
  这样算下来,如果小姐的生意一直保持如此的水平,那么她们每个月就能给老板增加7000元左右的直接收入,还不算她们所造成的连带收入。按照上面笔者给女老板算的账, 从小姐们直接上缴的7000元里,减去每月670元左右的折旧费,剩下的大约6300元,就是老板整个店每月的毛利润。也就是说,别看老板又开舞厅又办饭馆还有录像厅和发廊,但她的毛利润实际上仅仅是来自小姐。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 小姐作为服务员,每人每月从老板那里仅仅拿到200元工资,总计才800元。她们的饭钱由老板包,但是每人每天不过7元;每月总计只消费840元左右。 她们的工资与饭钱加在一起,每月大约是1640元;而她们每月却上缴7000元左右。 因此毛估下来,老板雇佣小姐的获利率就高达330%左右。即使考虑到小姐们所占用的设备与空间的折旧费,老板的毛获利率也不会低于300%的。
  与此相对照,老板的饭馆在3天里每天购买原材料消耗80元左右,总计消耗240元左右。3天总计收入大约460元。因此饭馆的毛获利率只不过是90%左右。至于老板的舞厅和录像厅, 毛利润应该高一些。在那3天里,支付的电费大约是40元,一个帮工的工资大约是30元,设备折旧大约30元,40平方米的棚子,折旧大约是30元,总计大约是130元。那3天的收入是300元,毛获利率应该是130%左右。但是这些都比不上雇佣小姐的毛获利率。这,一目了然,无可怀疑。
  正因如此,中国虽然枪毙过一些组织卖淫的老板,但是照样有人前仆后继。
  第五节  小  姐一、总体特征那么,给老板带来如此丰厚利润的那些小姐,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呢?在前文的字里行间,读者可能已经意识到,她们虽然不能说是又老又丑,但也绝不是如花似玉。她们只是极普通的乡村妇女,虽然有时也刻意修饰,但仍然是极普通的相貌、举止与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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