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回家 作者:窦红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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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我回家 作者:窦红宇-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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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就要挤进卧室深栗色的门框时,手一松,一颗晶亮的纽扣掉在了纯羊毛地毯上。
                                第十三章
    1
    他们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情不自禁、欲罢不能。他们说说,又望望,望望,又说说。他们这个人说完了就笑笑,捏捏那个人的脸,那个人说完了也笑笑,靠靠这个人的肩。
    赵美美问,你还记得你在我们村盖的那幢卫生院的小楼吗? 郭金平说,记得,嘿嘿。
    赵美美又问,你怎么还记得? 郭金平说,那不是去你们村盖房子吗? 嘿嘿。
    赵美美接着问,那你还记得啥? 郭金平就“嘿嘿嘿”笑着,眼睛直往地板上戳。
    赵美美忽然变戏法一样从屁股底下抽出了一根笛子来,晃晃,说,怎么样? 我今天上街碰上的。
    郭金平忙一把抓过来,捧在手里,摸摸,又放在嘴上,吹吹,说,呀,你怎么把这个都翻出来了! 赵美美抿着嘴笑,说,吹一个,吹一个《蝴蝶泉边》。
    郭金平也抿着嘴笑,说,都这年纪了,还吹,不羞着人才怪。
    赵美美不干,问,那你那会儿干嘛要吹? 那会儿不是盖房子没事嘛。
    那我怎么听我们村里的赵彩芬说,你是专门吹给我听的。她说我一往那儿过你就吹,到了晚上你就伸着脖子朝我家房门吹。
    瞎说! 我不是赶工期晚上不回去吗? 郭金平一听到赵彩芬,脸上就有点阴阴的。
    你不回去? 就两里路你不回去? 赵彩芬说你是那时就看上我了才住在工地上的。
    嘿嘿,嘿嘿嘿。郭金平就笑笑,问,那你也是那时就看上我了,你也是那时听着我的笛子声好听就给我煮一锅洋芋送上来了? 哪儿! 赵美美的脸红了一大半,说,是我爹让我送的。
    那你干嘛后来也就天天给我送? 那你干嘛天天不回家? 吃上瘾了? 嘿嘿。郭金平又笑了起来。
    后来还是你先搂的我。
    嘿嘿。郭金平抓抓头,说,你不也就只挣了两下,就让我搂了么? 过了一阵,郭金平说,我过几天就回工地去,跟金大虾好好说说,在他那儿好好干,往后,我要是干好了,我就当个小包工,再干好了,我就像金顺他爹样的,也拉一支工程队,干大买卖! 赵美美连忙挪了挪身子,紧紧挨着郭金平,说,你要是能拉起一支工程队,咱还愁盖房子? 到时候,给咱们老人们盖两栋! 给咱们孩子们盖两栋! 孩子?那不就是明明吗? 傻! 赵美美说。那哪能只是明明呢? 那还有谁? 你是真傻还是逗我? 郭金平抓抓头,就懵头懵脑,啥也不知道了。
    赵美美扳过郭金平的头,扑进郭金平的怀里,说,你怎么这么傻! 我还要给你生呀! 接着,就认真起来,说,金平,往后,咱们就啥都不想,就好好挣钱,挣来钱了,咱们伺候好老人,再把孩子们养大,我看,这日子,就算美满了,村里谁都没法跟咱们比了,你说对吗? 对。郭金平一个劲地点着头,说,挣钱,伺候好老人,把孩子养大,让他们上大学,在城里找工作,过美满的日子。说着说着,郭金平的目光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总是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2
    未来总是到了这儿,戛然而止。到了这儿,郭金平总是变得恍恍惚惚的,人整个就像魂离了身,不听使唤似的。
    然后,郭金平总会深出一口气,对赵美美说,都好,你说的都在理,等我把我妹妹的事办完了……
    如果未来是一束长长的头发,那么,郭金平眼里的阴影就是一把锋利的剪刀。不管你赵美美拿着它怎样理、怎样梳、怎样辫,辫得怎样长、怎样滑、怎样好看,总会遇上那把剪刀,  “咔嚓”一声,把它剪断。
    等我把我妹妹的事办完了……
    问题是,妹妹已经死了,这事到底还能怎么办? 这几天,赵美美除了幸福,就是恐惧。越幸福,就越恐惧。恐惧如同在幸福的船只下缓缓流动的水,你驶得越远,它围得越深。当她在那天晚上故意随着郭金平走过的路一直走下去,当她在那条飘着烧烤摊的油烟和玫瑰花的清香的小巷里真就看见郭金平说的那个顾红燕时,她就真的看明白了郭金平眼里的那块阴影了。
    郭金平眼里的那块阴影就是仇恨! 郭金平要办的他妹妹的事,就是报仇!
    3
    这天下午,赵美美拖着郭金平在街上逛,她准备给郭金平再买几套衣服。不知为什么,这几天,给郭金平买衣服,已经成了赵美美的一种停不下来的习惯。她总觉得郭金平这辈子有两件事命里没带着,一是吃,二是穿。
    这套西装怎么样? 赵美美边问边用手搓捏着。
    你已经给我买了两套了。郭金平说。
    那裤子呢? 赵美美又指着另一面墙,说。
    你已经给我买了三条了。郭金平的眼睛朝那一圈柜台望去。
    我不管! 钱挣来干什么? 钱挣来就是要花的! 赵美美说完,从墙上扯下西装就找那个既白嫩又老道的老板娘讲价去了。
    等讲好价,再喊郭金平试时,发现他正站在柜台前,盯着里面的一个东西出神。
    就这样,赵美美就看见了一把刀。那把刀长长的,刀面窄但刀锋宽,手柄是黄铜色的,看上去很舒服,正等着郭金平去一把握住它。赵美美忙看看郭金平,又看看刀,看看刀,又看看郭金平。只一瞬间,那把刀就在郭金平的注视下,泛起了一层白森森的光。
    直到这一天的夜里,这层白森森的光仍然在赵美美的眼前晃。她看看已经睡熟的郭金平,想想那把刀,又看看郭金平,又想想那把刀,就怎么也睡不着。
    我的天哪! 赵美美在心里惊叫了一声。她在被子里缩紧肩,想,他要是杀了人,我可怎么活呀! 杀人? 他要杀谁? 顾红燕! 有一阵,赵美美突然间恍惚起来,她盯着自己窗帘上的那一大片隐隐晃动的叶子,想,怎么大老远的会跟一个城里的女人较上劲了? 怎么大老远的会让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同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结上仇了?怎么这样一个男人能和这样一个女人扯在一起了?这时光,怎么这么怪了! 郭金平说的那个顾红燕就是珠光宝气的。这是赵美美那天晚上在小巷里见到顾红燕后立刻想到的一个词。有一阵,她真的这样战战兢兢地去想,她是在同这个女人争夺自己的男人! 她是在同这个女人进行着一场死去活来的战争! 她,她的心,她悬在心尖上的爱情、幸福和她天天忍不住想起来忍不住就跟她的男人说起来的孩子、房子,都必须去过这个女人这一关! 这天晚上,赵美美第一次觉得,幸福是那样脆弱,幸福是那样需要她全力以赴。
    那么,她是谁? 她到底是谁? 赵美美又突然觉得她面熟起来。她怎么会这么面熟呢?
    4
    第二天,赵美美一大早就起来了。她弓身摸摸还在熟睡的郭金平的脸,郭金平就睁开眼,接着,满脸惊讶,问,你眼眶怎么黑黑的? 赵美美笑笑,亲了他一口,说,你别管,再睡一会儿。
    她的眼眶是黑黑的。她提着菜篮出门的时候眼眶是黑黑的,她遇上那个经常在理发店里边洗头边对她动手动脚的大老李时,大老李立刻用牙刷棒指着她,满嘴白沫,问,你眼眶怎么黑黑的? 她什么也没说,一低头走了过去。她提着菜往回走,远远又看见大老李,大老李已经把头梳得油光光的,正双手插在裤包里满面春风地躺在椅子上晒太阳,一见赵美美,又叫起来,嗨! 你眼眶怎么还是黑黑的? 赵美美又想一低头,走过去。可是头刚一低,她就想起了什么,忙抬起来,停下脚,转身冲大老李笑笑,走过去。
    大老李一见,忙站起来,一身热烘烘的,问,嗨! 怎么了?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赵美美没搭理,只问,我好像什么时候听你说,你好像认识什么信访办的人?认识认识,当然认识! 这你就不了解了,信访办当年还没搬进市委大院的时候,就是租我们供销社的楼办的公。他们副主任就正好在我顶上的那间! 他们副主任的办公桌正好对着我的办公桌! 他们副主任的屁股正好对着我的头! 大老李说完,脚一颠一颠的,仿佛浑身都是赶不走的兴奋。
    认识就好。赵美美说。
    怎么? 有事? 谁欺负你啦? 大老李又问。
    这样吧,晚上有空吗? 要是有,来我那儿吃顿饭。赵美美说完,一低头,走了过去。
    没问题没问题没问题! 大老李的声音美滋滋地追着赵美美。
    一打开门,满屋的阳光羊群般往脚下拱,再往里走,就看见了郭金平缩在一片耀眼的白中,黑黑的轮廓,像一堆丢在墙角的砖。
    你起来啦? 赵美美问。
    嗯。郭金平答应着,转过身来。
    这样,赵美美就看见了一把刀。刀在郭金平的手里,上面,似乎还留着他仔细端详的余光。赵美美心里一慌,丢下菜,扑了上去。
    你哪来的刀? 赵美美一把夺了过来。
    我刚才出去了一趟。郭金平说。
    你出去了一趟? 你出去了一趟就买回来一把刀? 你去哪儿了? 你买刀做什么?赵美美把刀凑到眼前,一寸一寸掂量着。
    同昨天见到的那把比起来,眼前的刀粗糙了许多,但看上去更称手、更锋利、更实用,一点花架子都没有。赵美美心里一寒,忙把它丢在茶几上,揪住郭金平,又问,你买刀做啥? 不做啥。郭金平头一低,像是要硬撑着。
    我知道你要做啥! 赵美美的眼泪一下就在眼眶里转开来。你是不是想把你妹夫和那个顾红燕杀了? 郭金平还是不做声,眼睛亮亮的,闪着贼精精的光。
    你要是把他们杀了,你叫我怎么活? 赵美美使劲推了郭金平一把,问,你不想过日子啦? 本来咱们可以好好过日子的! 郭金平动了动,浑身“咯咯”响,就像正在松动的一堵墙。他叹了一声,嘴一个劲在脸上扭,他说,可是,我妹妹死了,我有什么办法? 赵美美的眼泪“哗啦”就下来了,仿佛山崖上滴落的水。赵美美说,金平,有办法的! 金平,真的会有办法的! 他们说我妹妹疯了,是个疯子,因为只有疯子才会从楼上摔下来。我有什么办法? 我妹妹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疯? 我有什么办法,我一张嘴说不过那么多张嘴! 郭金平的眼睛一下红了起来,似乎心里所有的委屈和所有的憋闷在这时全都被一下烧红了。
    赵美美一伸手搂住郭金平的头,说,有办法,会有办法的,咱们说不过他们就慢慢说,总会找到一个说理的地方的! 我找了,我到处都找了。
    会找到的! 我帮你找! 一定会找到的! 我们慢慢找,我们耐心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只是,你别去杀人,你千万别去杀人! 你要是杀了人,你叫我怎么活呀!我不想杀人。我有什么办法! 我要是不朝着那两个狗日的身上捅几刀,你说,我还是个男人吗? 金平! 赵美美把头使劲往郭金平怀里撞,撞得郭金平一身的眼泪和鼻涕。金平,你要知道,我已经没有了一个男人,我不想再没有一个男人! 郭金平听了这话,愣了半天没吭声,好一阵,他就那样呆着,任凭屋里进进出出的阳光在他的眼里蹿来蹿去。等泪落下来的时候,等有一滴泪落在赵美美的鼻尖上的时候,他才忙着一把把赵美美从怀里扶起来,才忙着说,我也是,我也跟你一样,我已经没有一个妹妹了,我根本就不想再没有你了,可是,我是没有办法呀! 郭金平肩膀一动,就捂住脸和嘴,粗硬的手指像把粗硬的刮子,在湿漉漉的眼眶边刮来刮去。
    赵美美悄悄的,再不敢说一句话。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哭,她从来没有想到郭金平哭起来的时候也会像个可怜巴巴的孩子。
    下午的时候,赵美美在案板上剁一条鱼。刀一上去,血就出来了。她晕了晕,就忙喊郭金平。郭金平正在客厅里帮赵美美修理发剪,听到喊,擦擦手进了厨房。
    赵美美指指鱼,摇摇头。郭金平问,啥事? 我剁不了。赵美美说。
    我来。郭金平接过了刀。可只剁了两下,又被赵美美一把抢了过去。只好抬着手,站到了一边。怎么了? 我不是剁得好好的? 郭金平问。
    我见不得你动刀。赵美美回头看了看郭金平手上的血,说,快把手洗了去。
    怎么还有鱼? 郭金平边洗边问,晚上做这么多菜? 吃不了的。
    我要请个人。赵美美说。
    请谁? 郭金平像是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人家认识信访办的人。
    我现在,我现在不想信访。
    赵美美停下来,放下手里的刀,转身望着郭金平,问.金平,你好好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想杀人? 郭金平想摇头,但只摇了一半,就摇不下去。他说,进不去的,守在门口那几个人一见是我,就不让进。再说,那信访办是干什么的谁知道? 你不是说李青让你去找的吗? 是,她是个好人。可我心里真的没什么底。
    试试吧。赵美美又转过身,接着剁。
    要是不成呢? 我琢磨这事十有八九成不了。
    成不了就再想别的办法呗。反正,我不能让你去杀人,你要是杀了人,你活不了,我也不活了! 赵美美剁下最后一刀的样子,就像朝自己身上砍了一刀。
    5
    晚上,大老李还真就来了。见是赵美美开的门,就笑得满脸皱起来,说话的声音像一只手,直往赵美美身上探。真香! 做什么好吃的了,我大老李这是哪来的福分! 一进屋,见到了郭金平缩在沙发里的冷飕飕的目光,大老李的脚就又在了门边,动不得,笑立刻就收了,只剩下皱巴巴的一张皮。
    他是? 大老李忍不住,问。
    他是我男人。赵美美的声音亮亮的,像她脸上泛起的那层红红的光。
    没听说呀。大老李自言自语,一个人,躲到了饭桌边,眼睛骨碌碌朝郭金平身上滚。
    走呀,吃饭! 赵美美冲郭金平喊一声,郭金平才露出了笑,站起,冲大老李欠了欠腰,走了过来。
    大老李一见郭金平这个样,心里立刻稳了大半,掳了掳袖口,冲着菜喊了一声,不错不错! 谁的手艺呀? 郭金平就望望赵美美,赵美美也望望郭金平。
    大老李抄起筷子冲着鱼就是一下,放在嘴里嚼透了,才又问,小伙子是哪里的人? 郭金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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