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回家 作者:窦红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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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我回家 作者:窦红宇-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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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老李抄起筷子冲着鱼就是一下,放在嘴里嚼透了,才又问,小伙子是哪里的人? 郭金平笑笑,抓起酒杯晃晃,一抬头喝个精光。
    赵美美忙替郭金平说,他刚从村里来,不懂啥,也不会说啥,李大哥见笑了。
    大老李一听,就更稳当了,脸又笑得皱了起来,夹起一块排骨,啃得满嘴是油,才说,我说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也没听妹子说过。怎么,农村是不好呆吧? 还是城里好吧? 兄弟,看样子你刚到这城里来,你老婆可是个厉害的人,里里外外,我看没她不能的,你刚来,这城里不比乡下,可得跟她多学着点。
    我就不敬你了,咱们一人一瓶,各喝各的,喝完拉倒。
    郭金平又笑笑,一抬头喝了下去。
    赵美美看不下去,一把抓过郭金平的酒杯,边往里倒酒边说,李大哥你这是哪儿的话,我们家金平虽说在你眼里啥都不会,可从小到大,我可什么都是跟着他学的。你不敬我们可以,可我们不能失了这礼性,来,我敬你三杯。赵美美端起杯子,看着大老李。
    大老李被赵美美这一说,顿时矮了三分,忙端起杯子,说,是是是,还是妹子说的是,妹子厉害,妹子厉害,妹子找的人更厉害。我喝,我连喝三杯! 说到信访办的时候,大老李面前的一瓶酒已经倒进了肚子里,话自然就多起来。他说,话到了这里你们就谁都别打岔,听我说! 这信访办在我们供销社里可是老大,就连我们经理见到他们头都得低七八分,你们说为啥? 人家是市里的单位! 市委书记的电话人家一天要接好几个。可我不怕! 你们说为啥? 因为我跟他们副主任熟! 每次上厕所,我时不时总能遇上他,人家总是提着裤子对我点点头,笑笑。我也忙着笑,笑完了我就想,我和他这不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嘛! 那后来呢? 赵美美忙着问。
    后来? 大老李看看赵美美,又看看郭金平,说,后来怎么啦? 后来人家搬走啦,搬到市委大楼里去啦。对啦,走的那天人家副主任还亲自拉着我的手,在厕所门外对我说,我们搬家了,搬完家我也就退休了,退了休我就回山东老家去了,你们这个企业,效益越来越不好,我看,也撑不了多久了,可企业撑不了人总得撑下去,所以,你们要振作精神,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要朝前看。你看,人家鼓励我,人家这么大的官临走了还鼓励我。他这几句话,我记得一辈子! 那后来呢? 赵美美看上去有点急。
    后来? 大老李抓抓头,好像奇怪怎么还有后来似的。后来,后来我看人家都退休了,我想我也没什么盼头了,也跟着提前退休了。
    你是说你在信访办只认识这个副主任还退休了还回山东老家了? 是呀。怎么啦?大老李狠狠打了个嗝,算是吃饱了。
    赵美美看了看郭金平,郭金平那时呆呆的,盯着桌上的一堆鱼刺,默不作声。
    送走了大老李,赵美美一连声地叹,这个大老李,这个大老李,你说这个大老李! 你请的这个人不地道。郭金平便这样冒出一声来。
    赵美美听见这句话,嘴一撅,碗也懒得洗,躺到了床上。天已经黑透了,这个刚刚降临的夜晚在赵美美的身边连大气都不敢出。她听见了郭金平把餐桌上的碗收进厨房的声音,她听见了郭金平把洗干净的碗一个一个摞起来的声音,她听见了郭金平站在厨房里望着夜空出神的声音。后来,她听见了郭金平走进客厅,从柜子里翻出那把刀的声音。紧接着,她听见_ 『郭金平又走回厨房,在那块巴掌大的磨石上磨刀的声音。
    赵美美一听到这儿就跳了起来,但是,一阵晕,又躺了下去。这时,她才感到心在狂跳着,她的心在郭金平弄出来的一片“沙沙”声中狂跳得几乎叫她窒息。然而,就是这么一瞬,她终于想起来了,她终于想起来她是在哪儿见过那个叫顾红燕的女人了。
                                第十四章
    1
    又是早晨了。早晨在叶小丫醒来的时候依旧像一双温情脉脉的手,抚摸着她,不愿离去。她就靠了靠,仿佛是朝母亲的手,靠了靠。早晨在叶小丫醒来的时候依旧像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注视着她,不忍合上。她就笑了笑,仿佛是朝母亲的眼睛,笑了笑。
    早晨在叶小丫醒来的时候更像是一个雍倦的贵妇,似乎就抚腮躺在叶小丫的身边,一夜不睡。叶小丫就朝她挤了挤,仿佛是朝母亲挤了挤,然后,伸出手去。
    可是,身旁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这个时候,早晨更像是一个巫婆,只一转身,就变得面目狰狞。
    这是叶小丫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叶小丫每天早晨都要坚持这样靠一靠、笑一笑、挤一挤,她总是在心里这样悄悄希望着,说不定,哪一个早晨,母亲就真的出现了,母亲就真的抚摸着她、注视着她、躺在她身边了,然后,她就伸出手去。
    可是,身旁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叶小丫的早晨,到巫婆为止。
    萧玉文昨晚真的就没有来,自己的身旁真的就又空了一夜。叶小丫想,萧玉文是刚回来呀! 叶小丫又想,萧玉文过去刚回来的时候总是要在她这里躺够了才回去的呀? 叶小丫想到这儿,就再也不想往下想,翻身爬起,推开了卧室的窗。
    这一次,她看见了山。山披着早晨青色的袍,山在她的眼睛里突然就变成了一个躺在天边的女人,她朝它笑笑,可是,它不理她,它昏迷不醒,它眼看着就要被这个早晨越走越远的身影抛弃。
    抛弃? 怎么一大早就只会想这个词? 但是,她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她抓起手机就拨通了萧玉文的手机。
    喂? 萧玉文在那边睡得正香,只哼了哼。
    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小丫笑了笑。
    别闹! 小丫。萧玉文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出来的。
    你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或者抛弃了? 叶小丫又笑了笑。
    小丫,我正在睡觉呢,你让我好好睡一觉行不行? 另U 闹! 你是不是……可是,叶小丫问到这里突然想起,萧玉文不是睡在家里! 萧玉文肯定不是睡在家里! 萧玉文要是睡在家里根本就不敢这样“小丫小丫”地叫,只会说,谁呀? 我在家呢。噢,等会儿开会再说。叶小丫每次听到他这样的声音都会想刘冰就赤身裸体躺在萧玉文的旁边,随后,叶小丫每次都会身子一震,耳朵嗡嗡响,接着,就会感觉自己满身满心膨胀着,沉沉的,像是要把她压碎。
    你在哪儿? 叶小丫问。
    ,    我在家呀! 萧玉文好像反应过点什么来,一翻身爬起。
    你在家吗? 你真的在家? 你要是在家你就把电话递给刘冰,你让我跟她说! 叶小丫! 你别跟我开玩笑! 你开什么玩笑! 萧玉文把电话压了,接着,就关了机。
    叶小丫突然感觉自己是空的,空空的,空得连心和肺都没有了,空得连冷和热都没有了,空得要是再不抓住点什么,就要飘起来了。
    她连忙扶住床头,她连忙扶住衣柜。她望着衣柜上大镜子里的自己,想,他不在那个家,他又不在这个家,那么,他是真的该换地方了! 那么,谁会是他新换的那个地方呢? 她看看镜子,她突然发觉镜子里的自己早已面色灰暗,尘埃四蔽。于是,她就笑笑,可她突然发觉那样的笑根本就不是她的,根本就没有长在她的脸上。
    那么,谁会是他新换的地方呢? 叶小丫这样想着,走下楼来。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又走上楼去。
    她发觉哪儿都一样,似乎随着阿毛一死,这屋子哪儿都没有了生气。那么,我是不是也真的该换个地方了? 那么,男人和女人是不是就像这一幢一幢的房子,这里住够了,就搬到那里去? 这间屋住完了,就搬到下一间屋去? 叶小丫来到了卫生间,她想洗个澡,把一早晨如污垢一样敷在身上的这些起起落落浮浮沉沉的念头都冲走。冲走! 是的。冲垮! 冲破! 冲毁! 冲洗! 冲刷! 只要温热的水从头顶冲下来,所有的不安与失落就会从脚下流走。
    但是,她首先看见了那个浴缸。她看见那个浴缸就像是看见了血,看见了阿毛漂浮其间的尸体。
    叶小丫一跃而起。她转身冲出了卫生间,她飞快地冲进了卧室,她在卧室里手忙脚乱穿好衣服,又转身冲下楼去。一屋子都是她纷乱的脚步声,就像阿毛在追着她一屋子地跑。她拉开了门,屋外,清新的阳光和醒来的鸟在草和枝叶间跳来跳去,仿佛正在为这座城市布置一场盛大的婚礼。她一步跨了出来,那一刻,她觉得这个早晨所有的忙乱都停止了,她觉得这个早晨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她。
    2
    叶小丫一个电话打到了安大泉那儿。喂,你在吗? 她几乎又要开始叫喊开来。
    在。安大泉说。
    叶小丫敲响了安大泉的门。
    你有事吗? 叶小丫问完了这句话,才看见来开门的安大泉身后站着一对笑眯眯的男女,男的很高,比已经很高的安大泉还高出两个头,女的也很高,比她叶小丫还要高出一个头。他们对叶小丫笑眯眯的,叶小丫也只好仰着头,对他们咧了咧嘴。
    安大泉回身望了望,才想起来,忙指着男的介绍说,这是高老大,打排球的,刚刚退役。接着他又胡乱指了指那女的,想了想,说,这是,这是林芝。
    叶小丫只好冲他们仰仰下巴,算是打招呼了。然后,对安大泉说,你有事,我走了。
    你去哪儿? 安大泉追着她问。
    去看我爸。
    我也去! 安大泉一步跨了出来,  “嗵”的一声踩在了门外被阳光晒得微热的地砖上。
    “嗵”的一声,叶小丫好像觉得那是安大泉高高跳起,把一个球砸落在这个早晨晶亮的额头上,她的心里一阵痛快。
    她跟着他上了车,却对他说,你有事,我自己去。
    安大泉没说话,他让他的车飞了出去。
    3
    刚好是探视时间。他们来得最早,会见室里没有其他人。其实这会见室也就是平时警察老张的办公室,老张打开门的时候还在说,这种探视根本不正规,会见室应该有铁栏,好把人隔开,会见室应该有专门的录像设备,好把人监视起来。你们说这他妈的叫什么事! 老张骂了一句,让他们坐在办公桌后面,说,等会儿人来了你们手必须放在桌上,不准做其他动作,只准说,不准动。最后,老张又用眼睛四处扫了一遍,说,你们坐好,我提人去。
    办公室里静得像一个空无一人的山洞。叶小丫靠着窗,因为是在二楼,所以一偏头,就看见了看守所戒备森严的小院。其实她先是看见了在小院的围墙上走来走去的那个哨兵,哨兵挎着子弹袋、抬着冲锋枪,哨兵的目光朝她漫不经心探过来的时候,叶小丫感觉比枪还硬。她忙一低头,把眼睛转到了小院里。
    小院不大,被四周的监舍围着。正面墙上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几个大字,红色的墙,白色的字,看上去就能把人吓一大跳。过了一会儿,老张就提着手铐站在了那排字前,又过了一会儿,父亲就从紧靠着那面墙的一间房里出来,后面跟着另一个警察。父亲看上去精神饱满,只是,整个人已经暗淡无光。
    老张命父亲靠墙立正,站在那排字下。父亲一站在那排字下,叶小丫立刻就觉得那就是父亲了,叶小丫立刻就觉得她的父亲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了,她的父亲从她一生下来,就应该是一个赎罪的人,就应该对她“坦白从宽”。
    她的眼泪才涌了出来。
    安大泉拉拉她,她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像老张要求的那样坐好,半个身子都已经悬出了窗外。
    我出去吧? 安大泉问。
    别。叶小丫擦擦泪,摇摇头。
    父亲就进来了。父亲进来后老想把自己戴着手铐的手往桌下藏,被老张吼了几次,也只好“砰”的一声,放在桌上。老张说,二十分钟。说完,就站到了门口。
    父亲就开始搓手,叶小丫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只好伸手去擦。叶小丫擦一次,父亲就使劲搓搓手,叶小丫擦得越快,父亲就搓得越厉害。就是找不到话,他们像是把话都丢在了警察老张的办公桌底下了。
    还是父亲先开了口,父亲开口没有对叶小丫说话,父亲首先拿安大泉做了话题。
    谢谢你,大泉,都这个样子了还敢来看我。父亲一出声就是沙哑的,让叶小丫觉出了堵塞在他心里的痛。
    别谢别谢。安大泉摇摇手,说,别人我不知道,但你都这样了我还不来看看你,我还算个东西吗? 别提我,别提我。
    是啊! 父亲长叹一声,说,我毁就毁在那些不是东西的人的手里,我还以为,这做生意的已经没有一个好东西了。
    别人我不知道。安大泉说,但我知道要是当初你不帮我,我安大泉哪有今天。安大泉说完,看了看叶小丫。
    父亲也看了看叶小丫,终于把话题转了过来。
    小丫,你们认识? 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我没让你们认识过? 父亲抬手指了指安大泉。
    叶小丫点点头。
    父亲又咬咬嘴,说,小丫,爸爸这次是躲不过了。
    叶小丫又点点头。
    父亲问,小丫,你知道爸爸犯了什么罪? 叶小丫摇摇头。
    父亲说,受贿! 可是,你知道爸爸为什么要受贿吗? 叶小丫又摇摇头。
    父亲说,爸爸是想,攒一笔钱,等退休了,好去国外找你妈。
    叶小丫点点头,又摇摇头,泪一下就流得快了起来,脸像是刚在水里泡过似的。你骗人! 叶小丫擦了一把泪,说,你不是跟我说,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消息,她已经死了! 那是我的气话。父亲低下头,闭了闭眼睛,似乎要去看看他心里的那一块痛。等再抬起头,他就用眼睛盯着叶小丫,亮晶晶的,说,我知道她在哪儿。
    真的! 叶小丫一把抓住父亲的手,弄得手铐叮当作响。她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告诉我? 父亲像触电一样挣脱了叶小丫的手,看了看手铐,又看了看叶小丫,说,可是,孩子,我一直认为,那是我的事。
    可我是她的女儿她是我妈呀! 叶小丫突然变成了一只小兽,  “噌”一下就要蹿起来,扑过去。
    可她抛弃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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