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我回家 作者:窦红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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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我回家 作者:窦红宇-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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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妹妹嫁的那个男人叫钟秀明。嫁给他的时候钟秀明是银行的一个什么科长,死的时候钟秀明是银行的副行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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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秀明说,郭金梅是自己不小心从窗口摔下去的。郭金平就从那扇一人多高的窗口凑着往下瞧瞧,不信。郭金平对钟秀明说,是人在这儿都会小心。
    钟秀明又忙拿出医院开的证明,说郭金梅有精神病,精神分裂症和强迫症。说郭金梅每天都喜欢在窗口玩.喜欢每天都强迫自己站在窗口数对面的窗口。
    郭金平就一把抢过那张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证明,边撕边对钟秀明说,放你妈的屁! 钟秀明也急了,对郭金平说,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公安局都相信我就你不相信我? 你还怀疑是我把她推下去了不成? 她是我媳妇、我妻子你懂吗? 我妻子死了我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不帮我你还来给我添乱不成? 我找谁哭去? 钟秀明说完,摔门而去。
    郭金平那时哭了。从来没有哭过的他这一哭就没法收拾。郭金平在他妹妹家整整哭了三天三夜。他哭一阵.就凑到妹妹摔下去的那个窗口朝下望望。哭一阵,就朝下望望。望着望着,他就看到金大虾天天在对面的工地上指指点点的样子。他就决定,去找这个人。他就想,靠自己的手艺先待下来再说.郭金平根本就不相信钟秀明。他不相信钟秀明的惟一理由就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妹妹有什么精神病会自己从那扇高得让人头晕的窗口上摔下去。自己的妹妹那么聪明剔透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有精神病? 钟秀明说什么不好偏偏要说自己的媳妇有精神病,这样,钟秀,明不就说漏了嘴? 钟秀明还没有妹妹聪明呢他居然就说妹妹有精神病,钟秀明是不是自己疯了? 钟秀明要不是自己疯了就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郭金平在金大虾那儿悄悄待稳后,就开始四处去找。他要找到他妹妹死的真正的原因,只有找到了那个原因,他才能回去。他不能把妹妹交给爹妈,但他一定要把那个原因交给爹妈,他一定要对爹妈有个交代。不然,你叫这一家子人在村里怎么活! 郭金平去去了公安局,公安局的人对他说,你去找精神病医院,结论都是他们做的。郭金平又去找精神病医院,几个医生对他说,你去找公安局吧,材料都被他们收了。郭金平又找回到公安局,一个叫高辉的警察跟他说,你妹妹的事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 你还找什么找? 你妹妹不是不小心从窗口摔下去的就是自己跳下去的。今后.你别再来找了。
    郭金平就更不信,我妹妹还答应我要请我住大房子呢! 他就去找妹妹的设计院。设计院的领导对他挺客气的。一见他来就忙着端茶倒水,不像公安局和精神病院,动不动像是要把他也当做精神病。所以.他在这儿就能多问几个问题、多说几句话,人也变得从容计:多。
    院长,我妹妹是不是真有精神痫? 郭金平坐在院长办公室软绵绵的沙发上,心里觉得从未有过的踏实。
    医院说有,就酊能有吧。院长边说,边不停看表。
    那,我妹妹平常工作怎么样? 挺好。
    她不是画那种让人照着盖房的图纸吗? 她画出来的图纸有没有让人把房盖歪了?怎么可能!院长耸耸肩,又说,我们院里从来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那就是说,我妹妹上班画图的时候不疯回到家里就疯? 郭金平的问题变得精细起来。
    也许吧。院长挪挪身子,极不情愿地扯扯领带,看看表,说,不过也不能这样说。我只负责你妹妹上班时候的事,至于下了班她怎么样,我就管不着了。
    那你的意思还是我妹妹她上班不疯下班就疯了?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到底是啥意思? 你跟我说句明白话行不行? 我妹妹死了,到头来还背着个疯子的名,你叫我现在怎么……这么着,院长,你无论如何得给我一个证明,你就是证明她上班的时候不疯也行! 郭金平的眼睛红红的。
    这样吧。院长挥手挡了挡,又看了看表,说,我现在马上要去开个会,你呢,也别急,你妹妹的事,我们大家都感到痛心,你自己也要多保重。你大老远能来这儿一趟也不容易,现在我带你去财务,领六百块钱,就算是补助,也算是我们大家的一点心意。
    郭金平一听到钱就有点懵,声音就小下去,人也觉得矮了一一截,只会起身跟着院长往外走。领了钱出来,站在设计院那块被风吹得冰凉的篮球场上,他还一阵感慨,我妹妹就是有出息! 可是,他越这样感慨,心里的痛就越深。他感慨一回.心里的痛就加深一回。
    到了第二天,郭金平又揣着钱找到院长,说,我不要钱,我要证明。
    院长这一次又马上要开会,没让他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只是停了停在抽屉里四处翻找的手,斜抬着头,说,你这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要证明有什么用? 你妹妹人都死了你要证明还有什么用? 证明有钱管用吗? 你还是要钱吧。如果不够,再跟我去财务,再拿六百。
    郭金平一听,又多了六百,心里一阵踟蹰,脸就涨热起来。要知道,这钱是他们家从前小半年的收入了。话就不知道该怎样往下说,只好转过身,又跟着院长朝外走。
    但是,一回到工棚,一看到工地对面那幢把他妹妹摔得支离破碎的高楼,郭金平的心便又开始抖,或者,郭金平的心突然就变得像他此时推门而入的那间陋狭的屋子,四处都透着荒凉的风。
    工棚是金大虾让他住的。金大虾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说,晚上工地上没人,你就住这儿,守守材料吧。
    那天晚上,郭金平把院长发的钱枕在头下,黑漆漆盯着头顶的那块石棉瓦,想,要是我妹妹不摔下来,我这辈子就不会得到那么多公家发的钱。那块石棉瓦郭金平一躺下就得盯着,上面凸凹有序的皱褶是让他的心事爬上爬下的地方。他盯着那块石棉瓦想,他是一定不能要这笔钱的。
    一大早,他又去找院长。可院长的门关着,再也找不到。他就等。他先是站在楼道里等,里面来来往往的人把他蹭得陀螺一样转来转去,站不住,他又挪到篮球场上等,像一枚冰冻的钉子。
    下午上班的时候,一个女人朝她走来。问,你在这儿等谁? 大冷的天。
    院长。郭金平说。
    院长出差去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你别等了。
    那女人说完,想了想,转身要走。
    可是。郭金平说,我得把这钱还给他。
    你别还了,这钱本来就是你的,院长都带你去财务窒两回了。你还是拿着它回家吧。怎么,你还想来拿第三回? 我不要。郭金平说,我只想要院长给我开一个证明。
    什么证明? 我妹妹上班的时候不疯。
    那女人抬手往眼睛上抹一把,就把泪抹出来了。
    她盯着郭金平,说,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只想要钱呢。
    你妹妹不疯,是不疯,口1 是,谁义能保证她不是自已从楼上跳下去的呢? 公安局都出结论了。
    郭金平一下呆了,他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么一个漂亮娇嫩的女人会为妹妹流眼泪。在他这些天的记忆中,只有他一个人为他妹妹哭过,连钟秀明都不哭还有谁会哭? 他忙问,你是谁? 我是郭金梅的好朋友。那个女人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热气,不流泪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我妹妹的哥? 郭金平又问。
    在殡仪馆的时候,我见过你。
    噢。郭金平想了想,就找不到话。
    我叫李青。
    是。郭金平说。
    金梅没结婚的时候,我们俩住同一间宿舍。
    是吗? 我们俩在同一个没计室上班。
    那你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她真是疯了从楼上不小心摔下去的? 不会,你妹妹没有精神病。
    那是谁疯了? 不知道。谁都没疯吧。我只知道她这段时间精神一直不好,每天来上班,眼睛总是红红的,像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问她,她又不说。她从楼上摔下来的头一天还约我,说一起出去吃晚饭。你不知道,金梅结婚以后下班就回家,是从不出去吃饭的。可是,快下班的时候她又跟我说,不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她就从楼上摔下来了。李青说到这儿,看了看表,我还有事,不能再站这儿了。你还是回去吧。事都出了,到了现在,你说你要个征明还有什么用? 我知道了。郭金平撒腿就往门外走。
    哎,你住哪儿? 李青追着问。
    城西,工地上。郭金平说。
    5
    郭金平从那天下午就开始盯上了钟秀明,就开始想着妹妹那双被李青说成是红红的眼睛。
    李青说每天来上班,妹妹的眼睛都是红红的。那就是说钟秀明天天在欺负妹妹。妹妹嫁给了钟秀明.妹妹在这城里就只有这一个家,一个去处,不是他钟秀明还能是谁? 钟秀明这个狗日的在郭金平的眼里历来就不是个东西。娶他妹妹的时候,这个狗日的既不在村里办酒席也不上门送彩礼,只从邮局带了一笔钱,打了一个电话回来,说什么旅行结婚就完事了。还是爹想开了,说,算了,人家城里人不像咱们乡下,人家城里人新式,咱们学不来也强求不来。可钟秀明这个狗目的一直没有踏进过家里半步。他总是说忙,妹妹也说他忙。他后来干脆一提起回家就说对不起忙啊太忙了。有一年冬天,从腊月二十等到腊月三十的爹只能对着头一天回来的妹妹笑笑,正色说,吃吧,我不知道这城里人会有这么忙。那个冬天第一次没下雪,太阳暖暖的,通往村里的路刚刚铺上了一层油亮油亮的沥青,很好走。妹妹那天只微微笑了笑。爹抬起酒杯一仰头就闷了,下去,瞪着郭金平,问,喝,你怎么不喝?要盯住钟秀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郭金平的印象中,钟秀明把妹妹的骨灰放到山上的一个叫骨灰存放处的一间大房子里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他在那幢高楼上的家。他不回去又住在哪里? 郭金平根本不知道。只好像记得,就连他们家的门,还是自己最后出来时帮着带上的。每天,郭金平在睡觉之前都要朝那幢楼瞄上几眼,可是,妹妹的窗口从来就是黑乎乎的,这让郭金平的心也一直黑乎乎的。似乎妹妹死后,这个世界从此就黑乎乎的了。没办法,要盯钟秀明,只能去他单位找。
    金大虾有几次发现了,就对郭金平说,你小子,你上班的时候不在你叫我怎么发你钱? 你别以为老子这儿钱好挣,钱不是钱! 嫌这儿难待你可以拍屁股走! 郭金平抬头看看对面的那幢高楼,就不想走,他要在这儿守着他妹妹摔下来的地方,就好像他在这儿守着了,妹妹就不寂寞了,他的心里也就好受一点了。更何况,是金大虾收留了自己,要想在这城里再找一个收留自己的人。郭金平感到没有底。一咬牙,拿出妹妹单位上发的六百,去市中心的商场里买了两瓶五粮液,提给了金大虾。
    金大虾见到五粮液,脸上的笑就一直挂着,半天歇不下来。他拍着郭金平的肩膀,说,行啊,你小予,我活了那么大把年纪一年到头也没敢喝几瓶,你小子,一口气给我拿两瓶,行啊,你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郭金平就说,我妹妹死了,就是从对面那高楼上摔下来死了。
    这是金大虾第一次听说郭金平的事。还没等郭金平说完,金大虾就在办公室里拉长了脸。说,原来你就是那个摔下来的女人的哥哥! 你别说了,你是不是想调查你妹妹的事? 你为这事你就送我两瓶五粮液你也太不值了。行,你就去,我这儿也就是个摆设,平时都有人,没人的时候你帮着守守就行。你小子够意思! 你就去!工资我照发! 工地上确实是有人的时候多,没人的时候少。
    于是,郭金平可以溜出去的时间就渐渐多起来。他一般天蒙蒙亮就带上三个头天晚饭准备好的馒头、背上一壶水进城区了。走到钟秀明那家商业银行大楼对面的那棵梧桐树下的时候,刚好到城里人上班的时间。
    钟秀明那辆黑色的轿车往往是在郭金平刚喘口气、手刚摸到第一个馒头,就开了进去。钟秀明那辆黑色的车什么牌子,郭金平不知道,但郭金平知道那辆车。
    那辆车拉过妹妹的骨灰,拉妹妹的骨灰的时候郭金平坐过。那辆车一直把妹妹的骨灰拉到山里的一个叫骨灰存放处的地方存放起来,妹妹到现在还躺在那儿。
    因此,那辆车就是化成骨灰郭金平也认得。等钟秀明从那辆车中走下来,进了商业银行那幢威风凛凛的大楼,郭金平就松口气,就开始吃这一天中的第一个馒头。往往,从这时起到太阳偏西,郭金平都可以松口气。他在这段时间里可以想想身旁的这棵梧桐树,再想想村里小河边的那棵梧桐树。他用手围着身旁这棵树的腰身一点一点丈量一遍后,就开始用心一点一点丈量小河边的那棵树,量完之后,他就开始笑身旁的这一棵,他嘿嘿一笑,说,那么细,像个娘们。
    他每天都要找一个理由把身旁这棵树笑一回。
    比如,他说,既然你是个娘们,怎么不生出一窝鸟来? 比如,他又说,都立春了,你他妈怎么还光秃秃的,我们村小河边的那棵早就长叶子了,你是不是白虎精,长不出毛来了? 他还会说,你是不是个傻子,你待在这城里谁理你? 你就是饿了病了死了也没人理你。他要是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的时候,他就会说,你又没有鸟又生不出叶子又没人理你你算是白活了。
    你还不如死了算了,你死了比活着好。
    除了树,郭金平还可以看看身旁的老人。这些老人是这座城市匆匆忙忙的早晨里惟一镇定安闲的一群。他们每个人都占领着一棵树,有的老头伸长臂膀吊在树枝上,有的老头秒针一样围着树转圈、疾走不止,有的老头又静悄悄的,站得和树差不多,不时吸口气,不时吐口气。他们的目光都是空惚的,都越过眼前惶恐不安的车流,仿佛正在极力接近大自然。
    而老太太们最让郭金平觉得好笑,她们三五人结成一伙,不是拿刀就是拿剑,对着树一遍遍专心挥舞,架式十足,可就是拿树没有办法。吊在树上和围着树转圈的老头没几下就受不了了,最后只剩在树下静静站立的老头,他们往往要到小学生们放学时才提着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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