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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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地-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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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要对自己的非法的行为负责!”
  日本人趾高气扬的神气,大大地激怒了赤膊大汉,他上前一步,抡圆了胳膊,扇了丰臣宜越一个大嘴巴,丰臣宜越的眼镜被打飞,嘴角流下血来,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衬衫和天青色的领带。
  人群中暴发出热烈的吼声:
  “好!”
  “打得好!”
  “干脆将他打死!”
  有人打开汽车门,将司机从汽车里揪出来。司机是个白净的矮个子青年人。只见他吓得脸色苍白,双腿战抖。
  见此情景,更多的人冲过来,对丰臣和他的司机拳打脚踢,大声叫喊的丰臣宜越和他的司机被人们拥来拥去,衣服被撕扯破了,头发也被抓乱了。这边,几壮汉喊着号子,推翻了丰臣宜越的小汽车。看到翻转过来的汽车,像四脚朝天的乌龟,群情激奋,振臂高呼。正在这时,忽见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被打开一个缺口。两名身着黑衣的警察,抡着警棍,用力往人们的头上、肩上乱打。受伤的人大声嚎叫,胆小地抱头逃窜。
  见中国警察来救驾,丰臣宜越重震精神,大声地对一个高个警察说:
  “我以日本公民的名义,向中国当局提出最最强烈的抗议!”
  高个警察从未见过这样的局势,更不懂得“当局”、“抗议”都是什么意思,觉得不回答不礼貌,回答又不知该怎么说,觉得还是附和一句为好,于是含混其辞地说:“中国当局强烈抗议!”丰臣宜越瞪着眼睛骂道:“岂有此理!”高个警察说:“是,是岂有此理!”这时又上来几个警察,他们抓起了那个赤膊大汉,此外,又胡乱抓了几个工人模样的人。有胆大的人和警察争吵,一个警察抡着警棍打那些和他们争吵的人,另一个警察用带刺刀的长枪开路,另外两个警察护送丰臣宜越和他的司机,仓惶地走出人群。
  两个人走回办事处,坐下休息,柳屏山突然问祝伯孚:
  “你看我应该怎么办?”
  “这件事,你要好好想一想,要是征求我的意见,就一句话:告诉日本人丰臣宜越,不和他签约。”




第三十一章旗帜(4)



  那天晚上,祝伯孚彻夜未眠,白天的事情一幕幕地在眼前重演,群众的爱国热情大大激励了他,他抑制不住激奋的心情,连夜撰写了一篇题为《觉醒的人民无比强大》的文章,准备寄给北京《京报》的主笔邵飘萍。
  隔壁的柳屏山,同样通宵没有息灯,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反复思考,反复权衡,到底应该怎么办?
  工厂已经陷入绝境,好容易出现了转机。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和日本盛立公司达成协议,购进大批轻轨钢,工厂就会转危为安,绝处逢生如此一来,苏北矿东厂今后必然有长足的发展。然而,日本国意欲吞并中国,国难当头,匹夫有责。就连街上的小贩,都奋起罢市抗议。小叫花子都不吃日本人的蛋糕,我堂堂一个大丈夫,知书明理,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与狂妄的日本人和好言欢?如果那样必定让国人耻笑,留下千古骂名。人应该重大节,绝不能趋利忘义。拒绝与盛立公司签约,是坚定不移的了,但是,拒绝了盛立,铁道钢就没有来源,工厂绝无销路,只有坐以待毙。我绝不能坐以待毙,但是出路何在?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他痛苦地度过了不眠之夜,次日早晨,两个通宵不眠的人完全不同。写了文章的祝伯孚精神焕发,精神抖擞;经过焦思苦虑的柳屏山着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目光干涩,额头的皱纹,明显地加深了。
  为了振奋精神,柳屏山用冷水洗头。简单吃了点心,对祝伯孚说:
  “殳楼兄,走,到盛立公司去!”
  马路两旁的店铺仍然坚持罢市,游行的队伍却没有出现。因而,街道显得冷冷清清。柳屏山请祝伯孚坐好。自己开着汽车到盛立公司总部去。
  一进公司大门,前日的青年就礼貌地迎了上来,客气地对柳屏山说:
  “柳屏山先生,盛立先生在四楼等您。”
  柳屏山和祝伯孚对视一下,走向电梯。他们敲开402的门,里面将门开开,丰臣宜越头上缠着纱布,鞠躬道:
  “柳屏山先生,祝伯孚先生,早上好!”
  “我的汽车被一些无知的人毁坏了,我本人也受了一点轻伤。今天,我本来要对他们起诉。可是,因为我们事先有约,还是签定合同要紧。”
  祝伯孚道:“昨天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所幸盛立先生贵体没有受到重伤,我们对此表示欣慰。”
  柳屏山说:“我首先对盛立先生的合作诚意表示感谢。然而,我要通知盛立先生,鄙公司决定不与贵公司签定合同。”
  丰臣宜越不解地问:
  “为什么?二位不是来签定合同的吗?”
  柳屏山严肃地说:“丰臣先生,我郑重地告诉你,因为日本政府向中国无理提出二十一条,引起全中国人民的强烈反对。作为中国人的一员,我决定我的工厂不与贵公司签定钢铁供销合同。”
  丰臣宜越面色阴沉地说:
  “我认为这是一件值得遗憾的事。”
  柳屏山说:“我并不那么认为,丰臣宜越先生,再见!”




第三十二章乌鸦(1)



  那天早晨,柳屏山和祝伯孚从日本盛立公司回来的路上,祝伯孚忽然对柳屏山说:“停车。”柳屏山知道,祝伯孚要买报纸。于是他将车停在离报亭不远的地方。柳屏山下车,买了几样报纸,交给祝伯孚,然后开车回办事处。祝伯孚坐在车座上浏览报纸。几家报纸都以显著位置登载了昨天的新闻:全市人民坚决反对政府签定卖国的二十一条,英勇斗争的爱国行动。详细阐述了各大学校的游行示威,工厂工人罢工、商人罢市的事实。同时,报端还披露日本人开设的糕点店被砸,日本人的汽车被推翻的消息。原来用砖头砸碎汽车玻璃、扇了丰臣宜越耳光的人叫赵二虎,与赵二虎同时逮捕的还有六个人。回到办事处,祝伯孚仍然看报。柳屏山因为工厂大事,心里压力难以承受,只是浏览一下大字标题,便将报纸放下。祝伯孚却看得仔细。当他看到法院要对赵二虎七个人进行公开审判时,手里拿着报纸,激动地说:
  “毅行兄,我决定出庭为赵二虎他们辩护。”
  柳屏山立即表示支持:“殳楼兄大义凛然,兄弟十分佩服。”
  “毅行兄工厂的事只好放一放了。”
  “救赵二虎他们,也是与洋人斗争。目前国难当头,国事应该当先,家事理应让路。”
  以后的几天,祝伯孚忙着跑看守所和法院。都是柳屏山开车送他接他。他们常常在汽车上谈论着出庭辩护的事。
  送走祝伯孚,柳屏山开车回来,一个人躲在小楼里,想到矿车厂前途渺茫,心情无比烦闷,左思右想,找不到出路。后来,忽然想到去瑞士购买机器设备的格拉门德,觉得应该给他写一封信,问一下在瑞士能否购买到钢材,如果有一线希望,也许工厂就有救了。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开朗了许多。
  于是,他用英语给格拉门德写了一封信,亲自到邮局寄出。
  回来的路上,柳屏山想:祝伯孚忙着给赵二虎他们辩护,自己不必陪着。那么大个工厂在那里停产,应该回上河湾看看。
  他距离办事处小楼还很远,就看见有人站在门口四下张望,见他走来,急忙迎了上来,这个人原来是矿车厂的乔成章。
  柳屏山忙迎上去问:“成章,你怎么来了?”
  乔成章急切地说:“成总叫我来请厂长回去,厂里出了大事了!”
  “什么事?”
  “打死人了。”
  柳屏山大惊道:“你再说一遍?”
  “工厂打死人了!”
  “谁打死谁了?”
  “高铁匠的徒弟大狗熊,打死下河湾的一个人。”
  柳屏山闻言,心里一下子凉了,决定立即回厂。他拧开自来水笔,在便笺上匆匆写了一个条子:
  殳楼兄:
  因厂里发生了不测事件,我必须马上回去处理。今天不能去接你了,抱歉。希望你安心办理案件,请暂时不要离开敝处,有事电报联系。
  弟屏山即日
  柳屏山离开办事处之前,对办事处的冯森交代:
  “祝先生回来将便条交给他。对祝先生的饮食、出行一定要照顾好,对他就像对我一样。”冯森点头表示遵命。
  柳屏山摆一下手,乔成章跟了出来。柳屏山直奔汽车,他坐在驾驶位置上,“砰”地关上车门。对乔成章说:“快点!”乔成章却不会开车门,拧了几下把手,硬是没有开开。柳屏山给他打开车门,乔成章钻进汽车,在柳屏山身边坐下。柳屏山发动汽车,乔成章往后一仰。他明显地有些不安,他想将厂子发生的事详细告诉厂长,有些不敢,不说又怕他不知道。乔成章的两手不知放到什么地方好。柳屏山一直目视前方,专心开车。车子走出市区,行使在砂石公路上,行人和车辆都稀少了,柳屏山忽然问道:
  “打死的人叫什么名字?”
  “大名叫郭录,小名叫锅巴。”
  “因为什么?”
  “因为偷铁。”
  路上,柳屏山请乔成章谈一谈厂子发生的事情,乔成章详细地告诉了他。
  事情就出在孙长脖和锅巴合伙偷铁上。
  那天傍晚,孙长脖和锅巴两个从下河湾出发去上河湾,来到矿车厂,天已大黑,他们在黑影里溜到厂子后墙,两个心里都惶惶的。孙长脖让锅巴在墙根蹲下,他踩着锅巴的肩膀,扒着墙头跳过墙去,落在地上时“咕咚”一声,把自己吓了一跳。孙长脖靠着墙根,四下张望,月光下,院里没有一个人影。工厂静静的,他甚至能听得见自己心脏“怦怦”地跳声。孙长脖看到冲天炉高高矗立在空中,黑糊糊的显得比白日更加雄伟,堆放铁锭的大铁堆有如一座高山,看到铁堆,他的腿却有些发软,此时孙长脖甚至想跳墙回去。但是,他没有回去,因为他想到要吃饭,吃饭就要有铜钱,就不能空着手回下河湾。孙长脖提心吊胆,顺着墙根,悄悄来到大铁堆。他哈腰搬起一块铁锭,憋着一口气弯着腰,快步走回墙根。到了地方,孙长脖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锭举过头顶,放到高高的墙头。看到铁锭放稳了,孙长脖喘着粗气,回到大铁堆,又搬了一块铁锭,照样放在墙头。他沉重地喘了口气,心下想到,只跳上墙去,就算成功了。他扒着墙头往上窜了几下,就是跳不上去。孙长脖左顾右盼,他看见了废铁堆,他快步溜过去,伸手拎起一个翻砂用的铁箱,放在墙脚,一脚蹬着铁箱,双手扒着墙头,挺身窜上院墙,孙长脖骑在墙头,用手推了两下,两块铁锭便沉重地落在墙外。孙长脖将右手的食指弯成圈含在嘴里,吹出尖利的呼哨声,当他跳下去,锅巴已经从树林的黑影里走过来。孙长脖急促地命令锅巴!“




第三十二章乌鸦(2)



  “一人拿一块,赶紧走!”
  两个人慌忙将铁锭搬起,扛在肩上,简直往东走。跑不多远,孙长脖就要站下来,等锅巴一会儿。锅巴从小没有干过农活,一块铁锭五六十斤,放在肩头,压得他不过气来,每走一步都要咬着牙坚持。孙长脖不断催促:“快点走,快点走!”走完三十里路,来到家门,锅巴早已一身臭汗,浑身像散了架子,拿不成个。锅巴歪着身子,将铁锭扔在院子里,说:
  “累死我了!”
  时间已到夜半,两个也不洗澡,竟到厦屋里睡了。次日白天,锅巴妈大叫“吃早餐了!”孙长脖揉着眼睛坐起来,锅巴还在昏睡。孙长脖揪着锅巴的耳朵说:“快起来吃早餐,吃完了好去卖铁。”
  老六老七吃完饭,去田里做活去了。锅巴妈给长脖他们盛好饭,小声问道:
  “院子里那两大块是什么?”
  锅巴看了孙长脖一眼,孙长脖嘴里嚼着饭说:
  “是铁。”
  “我见过铁锅铁勺,没见过这样的铁。”
  孙长脖咽下饭说:“那是废铁。”
  “从拿里弄来的?”
  锅巴说:“这你就不用管了。”
  锅巴妈用围裙擦着手,眼睛盯着孙长脖,后者伸长脖子,晃荡着脑壳说:
  “这些废铁都是拣的。”
  “从哪里拣的?”
  “厂子黄了,废铁到处都是!”
  于是,锅巴妈不再问了。吃罢早餐,孙长脖对锅巴挤挤眼,两个人溜出去,将每块铁锭砸成三块,上街找到收破烂的蒲老头,将铁卖了,得了钱,一同到小酒店去吃酒,两个都喝得大醉。从那以后孙长脖胆子越来越大,每次偷的铁也越来越多,后来竟然用独轮车去推,每次推八块。卖了钱就吃酒、赌钱。
  自从工厂停产以后,大狗熊没有事干,闲得浑身筋骨疼痛,他拾掇了一些兵器,每天和一些年轻人操练武艺。高铁匠照例到小酒馆吃酒。这天,瘦猴发现师傅不去小馆吃酒了,他倒背着手在炉前转来转去,瘦猴悄悄对大狗熊说:“师兄,我看师父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大狗熊放下手里的三节鞭说:
  “我去问问。”大狗熊走到高铁匠面前,问道:
  “师父您在想什么?”
  高铁匠头也不抬说道:“铁锭见少。”
  大狗熊拍了一下脑壳:“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
  高铁匠说:“别光练武了,要想法看住厂子。”
  瘦猴说:“要不,咱们成立个护厂队,让大哥当队长。”
  大狗熊说:“成立护厂队行,我不能当队长。”
  瘦猴又找了几个人一商量,大家一致同意成立护厂队。瘦猴到厂部和成铁冷说了,成铁冷表示赞同。于是,经常在一起习武的哥们儿凑到一块开了一个会,大家一致推选大狗熊任队长。
  大狗熊说:“我一个大字不识,不能当队长。”
  人们乱嚷嚷:
  “你不识字,我们也不识字呀!”
  “护厂靠的是武工,识字有个屁用?”
  “狗熊哥武艺超群,你不当队长谁当?”
  大狗熊低头看着自己粗大手,心想也对,在矿车厂里,自己的武艺确实无与伦比,于是,他不再推辞了。
  大队长既然选定,当时便有人提议:
  “大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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