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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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3期-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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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日,无数电报朝南昌、南京蜂拥而去,要求调查大火原因。次日,印尼、新加坡、马来亚、泰国,乃至美国檀香山等各主要华侨报纸,更以呼天抢地的笔调,转发新闻和黑糊糊的现场相片。一些华人团体也当即派员赴南昌视探。 
  大火使蒋介石也“惊诧、悲痛莫名”。他命令邓文仪,带同“调查课”精干人员组成密查组,弄清大火起因,“对玩忽疏职、导致此重大损失者,一概枪毙”! 
  与记者一样,密查组要调查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当夜在营房过夜,并指挥救火的蓝衣社魁首之一徐培根。 
  此时,该案系“人为纵火”的说法,在南昌、全国乃至海外,都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了。 
   
  邓文仪带领密察组整整奔忙了大半个月,得出结论:一个值勤士兵吸烟,烟头未熄灭即抛掷到刨花堆中,由此引发大火。该案因此被定为“过失事故”。 
  是时,随着各报刊、各民众团体对“大火案”关注的不断升温,各种各样谣传的层出不穷,邓文仪身上已有极大压力。他迅速整理《密报纪要》,并提出三条处理意见:公审并枪毙肇事士兵,追究其官长的连带责任;向海内外公布该调查结果,“以正视听”;最后,迅速拨款组织施工,以修复机场、平息不满。 
  随即,他匆忙赶赴庐山,将该《密报》呈递给蒋介石。 
  蒋在《密报》上批示:如此结案,甚好。 
  但此时,一个神秘的“告发者”出现了。 
   
  2 
   
  《密报》抵达蒋介石案头的第二天,南昌的一家小报即全文刊登该《密报》,并附长篇评论。该评论尖刻指出:南昌机场火势之大,罪魁祸首岂是一个烟头?民国官场黑幕之深,始作俑者就是那个士兵? 
  该评论一口断定,拟枪毙的那个士兵连同打算撤职的几个军官,都不过是一个替死鬼。而该案系人为纵火所致,“纵火意在消弭贪污罪证。该员地位甚高,且和调查主官勾结甚深,官官相护,不仅贪污前案,即此滔天巨案亦将石沉大海……”。 
  全城哗然。当日,此报一印再印,一时洛阳纸贵。南昌街头几乎人手一份。 
  当日,全国、海外舆论都一片哗然。南京、上海、汉口、西安、广州、南洋等地的上百家报刊,都纷纷增发“号外”。一些“号外”甚至不像南昌小报那样还略有遮掩,它把矛头直指徐培根、邓文仪,宣称徐培根系纵火罪魁,邓文仪是包庇祸首。 
  此后一周,舆论持续升温,物议沸腾。百万华侨、民众无比愤慨,在各个城市的街头,他们口诛笔伐。各地电报局天天爆满,甚至一些漠然国事的学者、团体,也纷纷发电报谴责官场黑幕,要求严惩徐培根、邓文仪。 
  当时流传于民国朝野,此后几十年仍流传在大陆和台湾地区的一些说法,就在这一周内传播开了。 
  在大陆流传极广的一个说法是,这是一起极端恶劣的人为纵火案,其纵火主谋徐培根和许多高官一样,不仅领着一份薪水,而且很深地介入了证券、期货等投机领域。民国二十二年到二十三年,这个人在投机场一再失意,一败涂地,不到一年时间,他先后投入二三百万元,但都血本无归。 
  二三百万元!这几乎够支付一场小规模战争的军费了,这么多钱,徐培根是哪里来的呢?是贪污,是挪用购买飞机的公款! 
  到1934年5月底,一纸调令下来,徐培根不再担任航空署长。此时,不销毁经费的收支账目,其贪污必定发案。于是,在新任署长到南昌交接的前夜,他指使卫兵,在几处营房泼上汽油纵火,制造了大火案。 
  事情还没完。这个说法接着谈到:邓文仪、密查组接手调查后,迅速发现了大量的纵火证据。他已经命令特工监视徐培根的行踪,准备随时逮捕。但这一天徐培根不请自来,刚一落座,他就掏出八万元现金的巨款和一管手枪,然后对邓文仪说,机场确实是他纵火焚毁的。现在,邓文仪要么接受他的八万元贿赂,把这个案子掩盖过去;要么,他就一枪打死邓文仪,然后自杀。 
  邓文仪在这个流氓手段面前被吓坏了。再说,对八万元他也并非无动于衷。 
  这个说法有很深的民间演义的痕迹,但几十年来一直盛传不衰。它始终流传的一个关键,是民众、报刊对当时的官场贪污腐败,都持“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心态。 
  另一个说法,至今仍流传在台湾,而且进入了许多严谨的历史著作。 
  这个说法也谈到,大火是徐培根纵火导致的。其用意也是消弭腐败证据。不过,徐培根的钱不是来自贪污、挪用,而是来自向美国公司购买飞机所收取的回扣。他原本只想烧掉那片旧营房,因为购买飞机的开支账本存放在那里。但没想到一点火,火势就不可控制,才造成了这把震惊民国的大火。 
  收取回扣,会在账目上留下什么证据?南京贪污成风,许多“铁案”经过说情,都能不了了之,徐培根又何必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去销毁“证据”?这是“收取回扣”说法的两大疑点。但此时舆论已经失控,全社会都处在一种极端愤怒的情绪下,没有人会去略略地考究这些“疑点”。 
  更重要的是,那个神秘的“告发者”已将这个说法,报告给了蒋介石。 
   
  蒋介石对自己领导下的政府、官场也丝毫不信任。对贪污腐败,他也持“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的态度。他立即先入为主地相信,是徐培根收取回扣,才有随后的大火案,才有南京政府的颜面扫地。 
  随着各地抗议声潮的不断汹涌,他更盛怒无比。这一天,他下达手令,命令把徐培根连同所谓的“肇事士兵”、“责任官长”,统统枪毙。 
  枪毙手令却被另一个人劝阻住了。这个“劝阻者”和那个神秘的“告发者”一样,是对蒋介石有重大影响的人物。这一天,这两个人都分别利用蒋介石的盛怒,在单独相处时,轻轻摇动三寸不烂之舌,让蒋介石迅速做出了三个决定。 
  第一个决定是“告发者”建议的。他在提议枪毙徐培根之外,还提出取缔由邓文仪兼任理事长的中国文化学会,并“顺便”逮捕任觉五。 
  第二、第三个决定则由“劝阻者”建议。他反对枪毙徐培根。他老谋深算地劝戒蒋介石,不论徐培根贪污是否属实,一旦执行枪毙,贪污即算“坐实”。不仅容易被政敌利用,而且将影响华侨的捐赠、航空爱国奖券的发行。 
  他提议先软禁徐培根,以观态势,如有需要再杀不迟。反过来,他提出要撤消邓文仪的一切职务。这个撤消,依据不仅是邓文仪举措失当、使《密报》泄露出去,严重失职,严重违反特工的“保密”纪律,并引发了民众对空军建设的信任危机;依据还在于“劝阻者”同时呈递上来的一份《邓文仪十大罪状》。 
  该“十大罪状”,包括贪污、营私、结党、包庇等,如果用作依据,每一条罪状都可以将邓文仪处死。撤消职务已经是额外宽大的“法外施恩”了。 
  撤消邓文仪职务的同时,立即派遣干员,赴美国察访飞机制造商,察清徐培根在任职期间是否收取回扣,“以正视听,挽回影响”。这个“劝阻者”还同时建议:要避免有人因一己私愤,对蓝衣社落井下石而不惜扩大事态,使案件越描越黑,影响大局。因此,该“干员”不能是CC团、中统人物。 
  在他的建议下,这个“干员”,选择了戴笠。 
   
  3 
   
  命令下达后,一夜之间,蓝衣社丢掉了一个影响重大的外围组织,事实上也就丢掉了对“新生活运动”宣传的领导权,丢掉了在学界文化界的领导权。几千名文化学会成员的一大部分,在学会被取缔后,毫不犹豫地转头加入了他们曾与之为敌的CC系控制下的“文化建设协会”。 
  一夜之间,蓝衣社还折损了“四大金刚”中的一员。不仅侍从秘书的职务从此与邓文仪无缘,而且,就连他苦心经营的调查课,也不知道将花落谁家。此后近一年时间,邓文仪一直赋闲,极为落寞。这个原本的“天字一号宠臣”,一下子变成了南京街头的一个闲汉,并背上了延续一生的“贪墨”声名。 
  蓝衣社损兵折将之际,“南昌机场大火案”的舆论风潮,继续飙升。但,在蜂拥的声音里,再一个重大疑点又被无数人都忽略了:那份标明为“绝密”的《密报》文件,是怎么落入南昌那家小报的手里的? 
  难道它就如那个“劝阻者”所说的,是因为邓文仪“举措失当、导致泄密”吗?对如此重要的文件,领导一个庞大特工网已将近5年的邓文仪,会犯什么“一时疏忽”的错误吗? 
  几十年后,在台湾,晚年邓文仪曾谈到,由于案情重大,该文件是他亲自起草、直接呈递的,除他自己外,没有一个密查组成员接近过《密报》。而没有《密报》的泄露事件,“大火案”风潮很可能就不会卷起。 
  几十年来,曾沸沸扬扬的“南昌机场大火案”,其真相一直隐藏在历史的深沉黑幕之下,让人无法瞥见它的根本。事实上,大火原本就如邓文仪所汇报的,是因为那个士兵的过失,它的一波三折、最终导致蓝衣社的空前挫折,则完全是人为的结果。 
  事实上,这是CC、政学两系的官僚,极其高明地利用“无官不贪”、先入为主的普遍社会心态,既有默契又相互防范,试图一举摧毁蓝衣社的倾轧杰作。在整个民国的历史里,几乎没有一个倾轧案例,可以和它相提并论。 
   
  《密报》的泄露者,就是那个神秘的“告发者”。很久以后,随着一批蒋介石秘密档案在台湾的公开,人们才知道,这个人就是陈立夫。 
  随着陈立夫的露出水面,“机场大火案”的真相也隐约露出了一角。显然,陈立夫是在利用“机场大火”这样轰动一时的事件,报暨南大学“火并”与“三党员命案”这两箭之仇,根本摧毁文化学会这个心腹大患。 
  更重大的动机是夺取“新生活运动”的领导权。这是一个老辣至极的“一箭三雕”之计。是“火并”的延伸。 
  那么,那个同样神秘的“劝阻者”又是谁呢? 
  隐藏在这个问题底下的,是“机场大火案”的另一角真相。它也是衣冠顶戴、道貌岸然的民国权力场,一幅百出丑态的图景。晚年邓文仪曾毫不含糊地谈到,这个人就是政学系的头号人物杨永泰。 
  早在1933年,杨永泰就曾向邓文仪提议,每月支付他银圆5万,以换取调查课的“合作”。这个“合作”是调查课为他提供CC团官员腐化、违法的证据。 
  是时,三系之间的倾轧关系错综复杂。对于蓝衣社明目张胆、咄咄逼人的进攻,CC团大多处在退缩状态,但它对政学系所占据的各政府要职极为眼红。“二陈”不断指令中统网罗政学系的腐化罪证,并曾因此对蒋介石“进谗”,一举剥夺了几名高官的职务。 
  和中统能够抗衡的特务势力,惟有调查课。此外,蓝衣社对政学系虽然轻蔑,但对政府权位并无兴趣。杨永泰此举,除了想对CC团官员进行反击外,事实上也是对邓文仪暗送秋波。他想和实力惊人的蓝衣社形成短暂联盟,联手打击CC团。 
  远交近攻,合纵连横,是政学系的擅长手笔。但此时的邓文仪、蓝衣社,却表现得既狂妄又极为幼稚。他们试图以自己一系之力,独立摧毁CC团。晚年邓文仪曾谈到,他对杨永泰所送的这个秋波“不予理睬”。 
  还不仅如此,当年年底,他在破获的江西“生产党”地下组织一案中,曾一举逮捕200余人。该案的被捕人员,大部分是政学系另一大将、江西省主席熊式辉的部属,其中更包括杨永泰的机要秘书。 
  该案不仅使杨永泰、熊式辉名声扫地,而且几乎掏空了政学系的江西班底。与此同时,随着庐山政训班、别动队、文化学会的齐头并进,民国脆弱的权力平衡被打破了。三系之间,蓝衣社最强,CC团次之,而政学系最弱。 
  这个事实,结合宁沪“火并”的节节升级,使无力行动的杨永泰开始冷眼旁观,希望能坐收渔翁之利。他以“坐山观虎斗”的姿态,期待蓝衣社与CC团的两败俱伤;他并等待着自己的出击时机。而形势果然迅速急转直下,仅仅几个月,他就等到了“机场大火案”这一空前良机。 
  他熟读史书,世事洞明。他深知着蒋介石的神秘内心和权术手腕,于是早早就看到了朝天宫四分五裂、小团体林立的格局,看到了蓝衣社种种的先天不足。在军人会被取缔后不久,他也预料到蓝衣社“功高震主”的后果。 
  他不希望蓝衣社被迅速瓦解,他要留着这群“毛头小伙”,为他分担来自CC团的咄咄压力。与此同时,他也看中了一个政治上不低能的蓝衣社人物。他需要这个人,一方面是用他去取代邓文仪,以报邓文仪的“生产党”案之仇;另一方面,是相互心照不宣、心领神会地让他去制衡CC团那可怕的中统势力。 
  他看到的这个人,就是曾经一举平息“闽变”的戴笠。这样,才有了推荐戴笠前赴美国、调查徐培根“回扣”的建议…… 
  然而,还没完。 
   
  1934年夏天起,政学系开始渐渐严密行署、区公署制度。即在几千年沿袭的省县两级政府之间,增加新一级的政府机构。行署的大量出现,使缺少基层组织的政学系渐渐得以控制县治,大批原CC系的县长纷纷投靠政学系。此外,区公署介于县与乡镇之间,大批蓝衣社控制下的土豪在两系之间,开始持摇摆态度。 
  严密行政制度之外,政学系渐渐接管了保甲制的推行,进而接管许多保安部队、警察机关、民团。短短一两年以后,民国三大派系的势力对比,政学系的颓势,就被这个瘦弱的书生加政客给扭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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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4年7月底,戴笠风尘仆仆地从美国赶回。他此行相当圆满,不仅以翔实的证据,证实了徐培根没有收取回扣;而且,在美国的短短几天里,他面见了许多华侨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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