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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蜗牛-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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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姓马的泼妇?专门在那里说高媛的事。说什么电视台的漂亮女人没有一个不当婊
子的。我知道她是有意说给我听的,这就是在说麦娜。我气得不行了,就接了腔,
说这世上偷人也是一门本事,有人想偷人还没有人要哩。我两人就相骂了。后来大
家把我拉走了,不然我非把她那二两肉撕下来不可!
    张青染知道那姓马的女人是刘仪的一位同事,最喜欢多事,与刘仪有意见。他
劝道,你既然知道她是个泼妇,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呢?为这些事在单位同人家相骂,
多没意思!
    刘仪一听这话却多心了,说,没有意思?我就知道你瞧不起麦娜,总觉得她丢
了你的脸。麦娜你又不是不了解,要不是她父母早亡,要不是她好好儿一个单位失
业了,她也不至于去夜总会做时装模特。还算她有本事,从一个夜总会模特做到专
业广告演员,做到电视节目主持。不是我说你,要是落到你失业了,说不定还捞不
到饭碗哩!
    张青染拱手作揖,说,好了好了。你在外面同人家相骂还不过瘾是不是?回来
还要同我一分高低?我也没说什么,你的毛病就是喜欢上纲上线。对麦娜我从来有
过二心?
    刘仪听男人这么一说,也不多言了,进厨房做晚饭去了。心里还是不太畅快。
张青染知道女人的脾气,她生气了你不当一回事,只让她一个人间一阵子就好了。
这时保姆小英上幼儿园接了琪琪回来。琪琪一进屋就爸爸妈妈地叫得欢。刘仪忙从
厨房出来,爱怜不尽的样子,说我们儿子回来了?她双手没空,低头凑过脸,琪琪
便踮起脚亲了亲妈妈。张青染便喊道,还有爸爸呢?琪琪又蹦蹦颠颠地跑到爸爸面
前,亲了亲爸爸。小英去厨房帮忙,张青染拉着儿子说话。
    刚才刘仪说他要是没了工作,只怕连饭碗都捞不着。这本来让他也不怎么高兴,
可见了儿子,心里什么事也没有了。反过来却想老婆的话其实也并不夸张。不少干
部除了当干部的确再没有别的任何本事。自己虽不是那么无能的人,可平时不太注
意罗织关系,又放不下架子,说不定到了那个地步还真是麻烦。麦娜就不同,她本
来就在社会最底层,要么争做人上人,要么就是下地狱。再说她人长得漂亮,余地
也大。麦娜迫不得已跟了洪少爷,她是那么痛苦。她总以为自己做了有辱家门的事,
对不起表姐和表姐夫。她把洪少爷给她的二十万美金全部送给了表姐,要表姐不必
记得她,只当她不在人世了。她走了就再没回过家,也不打电话回来。他为麦娜的
刚烈性子感动过,叹她是个清逸脱俗的奇女子。后来慢慢想这事,觉得麦娜其实大
可不必像面对死亡一样面对洪少爷。也不是说麦娜就该这样,他只是想她既然到了
这个地步,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但这只是他一个人背地里的心思,不忍心讲出来。
刘仪讲起这意思他反而会怪她不该讲,只说麦娜好好儿一个女子,就被那姓洪的那
个了。刘仪总怪他鄙视麦娜,他怎么也不承认。他内心待麦娜的确也如亲妹妹一样,
只是这事说起来的确不怎么体面,所以他从来不在同事面前提起老婆有这么一位表
妹。
    吃过晚饭,张青染对老婆说,你要给麦娜打电话,问她最近怎么样。她现在又
是主持,又是广告,也不知还上不上夜总会串场子。要她不要太霸蛮了。要她凡事
想开些,有空还是回来看看。她这个世上只有你这个表姐,没别的亲人了。
    不想张青染这么一说,刘仪竟泪眼涟涟了。这时,电视里又是广告节目。麦娜
无尽忧伤地坐在秋林里,落叶遍地。这时柔腻润滑的高级化妆品汩汩倾注。麦娜双
手在脸上爱不自禁地轻轻抚摸。萧瑟的秋林一下子绿荫如盖,繁花似锦。麦娜便柔
情如水。抒情的男中音旁白:美丽的麦娜,优秀的品牌!同时打出字幕:麦娜创意,
达飞广告!琪琪拍手叫娜姨娜姨!张青染望着老婆说,你别这样。刘仪揩了下眼泪,
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她说,什么麦娜创意,达飞广告。这话我听了总觉
得牛头不对马嘴,好别扭。张青染笑笑说,我不是同你说过吗?这是舒然之给王达
飞出的主意,搞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他们把麦娜作为达飞广告公司的形象,或
者一种象征。凡是达飞广告公司做的广告都叫麦娜创意,达飞广告。外界不懂,就
觉得高深莫测。刘仪接腔说,你还别说,舒然之出这些莫名其妙的点子还真不错。
现在凡是打着麦娜创意的商品销路就好。大家懵里懵懂跟风头,好像麦娜代表一种
潮流,一种时尚。张青染觉得好笑,说,这事实上是在愚弄消费者。也难怪,都是
大家甘愿受愚弄。

    这些天,满城都在传说洪少爷被抓了。大家说这回洪少爷只怕跑不脱了,因为
是贩毒。有人说他说不定还会脑瓜子开花。人们说起这事大多显得神秘,似乎这话
题为寒冷的冬日增添了几分兴奋。张青染想这世道谣言多,不敢轻信。本可以打电
话问一问麦娜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怕触着她的伤心处。
    传言一出,洪少爷手下的宏基集团股票马上下跌,跌幅总是下居当日跌幅最大
的前三支股票以内。张青染就同老婆说,这回他只怕是真的要垮了。刘仪说,他垮
不垮我不管,我只担心麦娜。不知麦娜同他这事有关系吗?
    在办公室,李处长也说,洪少爷的确该杀。他来我们市这么些年,玩过多少女
人?凡是漂亮女人,只要他看上了就不会让她跑脱的!
    张青染一听李处长讲话的气味就觉得不对劲。这人总关心谁同女人怎么怎么的,
说起来又总愤愤然。自从前年他自己的老婆跟一位台湾老板跑了,他就特别恨那些
乱搞女人的人。张青染想李处长的愤怒就像寓言里说的那只吃不着葡萄的狐狸。他
便玩笑道,人家洪少爷是何等人物?人们私下议论,都只说他是在上面有背景的少
爷,市里领导都怕他三分。还说他玩女人呀,说他的公司无非是发的权力财呀。这
些问题在他们这些人身上算什么?小菜一碟!这些议论充其量只算是小道消息。要
是早些年,追究起来还是政治谣言哩。这些议论再多,也影响不了他一根毫毛,相
反倒让人觉得他是个人物。他们这种人重要的不是做为一个普通人的细枝末节,重
要的是社会形象。他的社会形象是什么?宏基集团总裁,著名企业家!
    李处长这回竟激动起来,说,你好像还很赞赏这种人,起码的是非观念都没有
了。我就不相信人民的天下就听凭这种人胡搞!
    张青染怕李处长真的这么看他,就说,我何尝不是你李处长这么想的?一切善
良的人们都是这么想的,可人家洪少爷的父亲和他父亲的下级就是掌管人民天下的
人,还有他父亲的朋友,朋友的朋友,下级的下级。人家洪少爷说不定还要问问我
们这到底是谁的天下哩!
    李处长脸色更加不好了,质问张青染,你这是站在谁的立场上说话?
    见李处长真的发火了,张青染笑道,处长息怒。我这只是同你探讨这个问题,
没别的意思。我反正是普通一兵,关于谁的天下这么大的问题,轮不到我来考虑。
    李处长不说什么了,低头看文件。张青染觉得脸上不好过,找来一张报纸胡乱
翻着。他刚才本是听不惯李处长说别人女人什么的,就有意同他对着说,可一说起
来竟离题万里了,弄得李处长不高兴。李处长尽管严肃,但平时也同大家开些有关
女人的玩笑。不过有些领导即使在开玩笑的时候也并没有忘记自己是领导。你开玩
笑时得罪了领导,要是程度不严重,他脸上还可以勉强保持笑容,尽量不打破与民
同乐的气氛,但心里只怕给你记上了一笔小账;要是你严重得罪了领导,马上就会
招来严厉的斥责。当然斥责在官方叫批评。张青染今天忘记了这一点,弄得自己这
会儿几乎有些诚惶诚恐了。他的毛病就是常常忘记了领导就是领导。
    办公室的气氛很沉闷。张青染想找些话来说,却一时想不到说什么好。李处长
在看文件,样子很认真。即使在平时,李处长看文件入迷的时候,你同他说什么他
都不太答理你。今天本来就已经不对劲了,你无话找话,说不定就会讨个没趣。
    最后还是李处长表现了高姿态,抬起头指着手中的文件说,你看,国泰公司这
位经理吴之友,贪污一千九百四十万,还养了情妇,为情妇买了套房子就花了六十
多万元。这是建国以来我市最大的经济案件。不得了啊,不得了啊。
    张青染笑道,真是有意思,如今的经济案件不发则已,一发就是建国以来最大
的,这就像郊县的水灾,每次都说是百年不遇。
    李处长并不在乎张青染的幽默,还在感慨这个案子,说,到底是我们这些人可
怜,离领导近,离权力远,什么也捞不着。正像你说的,一发案就是建国以来最大
的案子。这就意味着还有许多案子没有发,意味着还有更大的案子。
    张青染经常听到李处长发类似的感慨。比如说,他妈的我这个处级干部在市政
府里什么也不算,下到基层去是要管一个县的。一个县几十万上百万人啊!可我们
的工资不足五百块!在一些公司里,一个小小科长都有权签单哩。今天李处长触景
生情,又感慨起来了。张青染当然也有这种感觉。现在他家有那二十万美金作背景,
这一点工资就越发显得可怜了。尽管他同老婆说过不要这钱,但这钱作为一个参照
系数摆在他的脑子里,刺激太强烈了。他说,干部工资的确也低了些。现在收入悬
殊大,少数人富得钱没地方花。当干部的说起来是人上人,收入却少得可怜,让人
小瞧。这么搞下去,手中有权的不贪怎么可能?但话又说回来,所谓高薪养廉谈何
容易?现在干部这么多,长工资的话国家负担得了吗?干部太多了,闲着没事做,
拿古人的话说,是太仓之鼠啊。依我说,干部减少三分之二,地球照样转!
    李处长睁大眼睛,冷冷笑道,依你说?好大的口气,依你说。减少这么多干部,
那么多工作谁去做?
    李处长的冷笑让张青染背上立时麻了一阵。但他不想让自己太狼狈,便故作镇
定,笑了起来,说,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依我们干部对社会的贡献,也只配拿这么
些工资。不是我偏激,我们有许多工作莫说对社会有贡献,只怕还是阻碍社会进步
的。
    李处长一下子严肃起来,说,老张你这就不对了,你说说哪些工作是阻碍社会
进步的?都是党的工作啊!你还说不是你偏激,我说你最大的毛病就是看问题偏激。
这机构的设置,编制的确定,都是有关职能部门和专家认真研究定下的,加上我们
国家已有这么多年的经验。你倒好,叫你一句话就说得一无是处了,有些工作干脆
不要做了,有些工作还阻碍社会发展了。
    张青染发现问题严重了,忙说,感谢处长批评。我只是泛泛而论,即兴而发,
不一定代表我的观点。李处长再说了几句,埋头继续看文件去了。张青染便翻着报
纸,在心里反省自己的傻气。他想李处长一定疑心他是说他们这个处的工作不重要
了,这等于是说李处长不重要。不论哪位领导都会强调自己的工作如何重要,有些
单位的人明明没事可做,成天坐在那里喝茶扯谈,领导却总在外面说忙得不得了,
人手不够,还得调人进去。逻辑很简单:你这个单位工作繁忙,很重要,领导就很
勤勉,很有位置,就会更加得到重用。
    回到家里,张青染越想越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大大地昏了头。他知道李处长有时
说话也随便,开起玩笑来也很联系群众。但你以为他同你说了几句笑话,或者同你
笑了几声,就是对你印象很好,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刘仪见他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了,就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
    儿子回来了,他揉揉儿子的脸蛋蛋,便开了电视让儿子看卡通片。自己却坐在
那里发些匪夷所思。他想现在是中国人收入大分化的关键时期。这会儿捞了大钱的,
就是大老板,就会搞出些个家族式的企业王国出来。他们的子子孙孙就是人上人,
就是社会名流、贤达、政要,今后的天下就是他们的天下,他们世世代代锦衣玉食。
而捞不着钱的,他们的子孙只有替别人去打工,流血流汗捞口饭吃。可现在赚钱的
法则是赚钱不受累,受累不赚钱。真正捞大钱的差不多都有些说不得的事情。真有
些像马克思揭示的所谓资本主义原始积累。
    电视新闻节目之后,张青染留意看了下宏基集团股票,仍是下跌。他想这口洪
少爷只怕真的难逃法网了。他只把这话间在心里,怕老婆听了不舒服。可刘仪突然
问,都只说洪少爷洪少爷,不知这家伙叫什么?他就想老婆可能也在想宏基集团的
事。他们俩似乎都觉得宏基集团同他们家有某种关系了。张青染说,这个我记得同
你说过的。他姓洪是随母姓,这是掩人耳目的办法。他大名洪宇清,年纪也老大不
小了,只怕五十多岁了。人称少爷,是有来历的。早几年他在外省犯了事,他老爷
子托秘书打电话给省委书记。秘书说,老首长发脾气了,说这孩子不太懂事,尽给
你添麻烦,要你一定严加管教。其实那案子落在一般老百姓身上,可杀可关,可在
他就是严加管教了。想他按年纪都该做爷爷了,还这孩子,真是好笑。这事后来不
知怎么传到外面来了,大家背地里就叫他少爷。他刚来我们市那会儿,大家还不知
道这个外号,是后来慢慢从外省传过来的。可见这人在外省民愤之大。
    他两口子说这些话,小英和儿子听不懂,只在傻傻儿看电视。张青染说,不知
这回真的会不会牵涉到麦娜。我想,我们干脆把那个转到我们户头上。刘仪会意,
说,怎么可以?到时候她还说我们想占她的哩。我们说了不要她的,只为她保管。
张青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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