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泪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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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泪痣-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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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武器,那么,这支剑可能就正是我的武器吧。我正要上前去拿,扣子戴着头盔的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哎,忘记告诉你,你是第一次来,只要能从出口里逃出去就行了,不必去救什么人。不过,真要逃出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哦。”说罢,她看了看我,又看看供桌下的那支剑,嘻嘻一笑,不见了。    
      我正要去拿那支剑,突然却想起了扣子的笑,觉得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就留了心,先蹲下来,再取下头盔,用它去触动那支剑。我真是没有做错:头顶上那尊微笑的大佛突然一分为二,分成两半的身体赫然袒露出一个幽深的黑洞,一簇短箭,以闪电般的速度从黑洞里飞奔出来,像长了眼睛一样齐刷刷地刺进了对面的窗棂上,假如我不是蹲着,而是径直躬腰去取那支剑,那么,它们就会毫无疑问地刺在我身上。这时我才看清了机关所在,这支剑的剑柄上系着一根琴弦般的金属丝,而这根金属丝的另一端又系在佛像的底部上,哪怕就那么轻轻一触,机关也还是会被牵动的。我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使劲盯着刚刚换上的那身长袍。我可以确信,它肯定是用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否则就很难抵御住刚才那簇短箭的攻击。    
      我手持长剑戴上头盔后茫然四顾,发现整个房间只有一条通道,那就是佛像一分为二后出现的黑洞。除了这个黑洞,找不出第二条路可走,我能怎么办呢?只好擦了一把汗,脚踩供桌,爬进了那个黑洞。    
      好半天之后,我终于来到了一片勉强能算得上宽阔的地方,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厅。厅的四周悬挂着从天而降的布幔,布幔背后有微弱的烛光,烛光背后是摇曳的人影,我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几个武士正在打斗。和中国的武士不同,日本的武士好像不会那些飞檐走壁的功夫,我的耳朵边间歇会传来刀剑的撞击声和他们粗重的喘息声,气氛简直令人窒息。一会儿,武士们全都消失了,微弱的烛光突然熄灭。在临要熄灭的一刹那,我清楚地看见从天而降的布幔被溅上了层层血迹,血迹溅上去以后,顺着布幔,一滴滴掉落在地上。    
      我索性闭上眼睛,什么也不管了;绝望地想,闭上眼睛往前走吧,走到哪算哪。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从齐腰深的水里上了岸,全身竟然冷得哆嗦起来,我隐隐感到,前方有一丝白光,我便再也把持不住,在几近癫狂的兴奋中睁开了眼睛。我注定要为自己睁开眼睛后悔:在齐腰深的水里,在我刚刚经过的地方,十几条鳄鱼正呆在那里和我沉默地对视着。    
      事情却没到结束的时候,我的心脏注定还要再次狂跳不已:我的脖子上突然多出了一样凉飕飕的东西,假如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一把刀。    
      在这一刻,我敢发誓我的确已经忘记了自己是置身在一场游戏之中,而是以为来到了属于自己的穷途末路,更何况,用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人还冷冰冰地对我说了一声:“放下武器,缴枪不杀。”    
      见我没有反应,这个冷冰冰的声音一瞬间转为了笑声:“早知道你的胆子都被吓破了,特意来救你的,傻瓜!”    
      这下子,我知道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了。    
      我发疯般地转过身去,又发疯般地紧紧攥住了她的手。    
      我还想亲她的头发、她的嘴唇,但是终于没有。    
      “缓过来没有?”扣子神色自如,咂着冰淇淋对我说,“没缓过来也得赶紧缓啊,呆会儿还要靠你帮忙呢。”    
      “帮什么忙?”我有气无力。    
      “卖东西。我从秋田县那边进了一批小杂货,招财布猫啊小钟表啊什么的,一大堆,装了满满一袋子,呆会儿我卖的时候你帮我收钱。”    
      “哦,这样啊。”我这才知道她的那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    
      “实话告诉你吧。”她压低了声音,嘴巴里只剩下一根冰淇淋的竹签,“我在这里有仇人,你的眼睛得放亮一点,碰到他们你和我都完了。一会儿你要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人了,一定记得马上告诉我。”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卖呢?”    
      “生意好啊——真是问得新鲜!”    
      没容我多想,扣子已经从小店里取出了旅行袋,见我发着呆,就朝我一努嘴巴:“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差劲呀,一点都不绅士,有看着一个女人提这么重的东西也不搭把手的男人吗?”我慌忙把旅行袋接过来,跟着她走到鬼怒川车站出口处,她先从旅行袋里找出一块蓝色格子布铺在地上,随后就把旅行袋里所有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花样的确不少:除了招财布猫和小钟表,还有钥匙圈啊银饰啊超人气偶像的海报啊什么的。    
      一拨人群刚刚散去,另外一拨人就围了上来。扣子突然对我喊了一声:“完了,快跑!”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已经发足狂奔起来了。我下意识地感到大事不好,想追随她一起往前跑,但脑子里一作闪念之后决定往与她相反的地方跑,也许这样可以使追她的人少一些,她也就能侥幸跑脱了。不过还是晚了,还没跑两步,我的身体被一脚踹翻在了地上。我踉跄着爬起来继续往前跑,也回头看了一眼,扣子已经消失不见,应该跑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吧,我想。    
      我的心放安了一些,我的步子也放慢了一些。    
      我干脆站住了:不就是挨打吗?那么,来吧。    
      刚刚站住,一支木棍就朝我的脑袋上砸来,我下意识地一躲闪,也没躲闪过去,木棍还是砸在了我的胸口上。疼痛感如此巨大,还来不及承受,好几只拳头便紧随着朝我脸上猛击过来,我仰面倒在地上,嘴角也尝到了一丝咸腥的味道,我知道,那是血。    
      我躺着,两只手紧紧抱住脑袋,其余的地方再也管不了,索性也不再管,脸贴在地面上,喘着粗气,我想,打吧,不管打到什么时候,也总是会结束的吧。    
      是啊,总有个结束的时候。这一刻来了之后,我喘着粗气走到她身边,想了想,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时候才看见她的衣服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鞋印——她和我一样都没能逃脱挨打。    
      她在哭,她捧住脸是为了不让别人看见。    
      我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慢慢来到了她的头发上,她的身体像是一震,哭泣声便大了起来,嘴巴也在不断地说着:“他妈的!他妈的!”    
      我慢慢扶起了她的头,这下子,她的脸被霓虹照亮了,我终于能够看清楚,她其实已经鼻青脸肿了,除了鞋印,她的耳根处还在渗着血。我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她脸上的伤处,顿时,她疼得咬紧了嘴巴,眼泪伴随疼痛从眼眶里涌出来,滑落到嘴角,也和伤痕一起被霓虹照亮了。    
      她打掉了我的手,把脸转往别处,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不说话。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又把她的脸扶过来,对准我。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她仍然在抽泣着。    
      看着看着,我们竟然笑了起来。我的笑是哈哈大笑,她的笑既不是嘻嘻地,也不是咯咯咯地,而是突然地扑哧一下。    
      我笑着对她仰起手中仅有的几张纸币:“去喝啤酒?”    
      “去喝啤酒!”    
      她吸了几下鼻子,绕到我身后,红着眼睛,推着我往前走。    
    


第一部分第6节 迷 离(1)

    一天中午,风雨大作,我正在午睡,接到了阿不都西提的电话,他告诉我,梅雨庄的主人自杀了。尽管事出突然,但是我们怕也只能搬家了。因为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我并没怎么听进阿不都西提的话。等我再次醒过来,居然发现连电话都没挂好。醒来后,一种强烈的、说不清缘由的悔恨绞缠着我,我点了支烟,随便翻着本画报,翻着翻着,这才想起阿不都西提打来的电话,就再给他打回去。    
      悔恨仍然在绞缠着我。    
      我抽烟的时候,我在悔恨;我洗澡的时候,我在悔恨;当我坐在酒吧里给啤酒里加上一只冰块,悔恨在冰块落入水中后迅速绽开的气泡里;当我百无聊赖地在铁轨上散步,悔恨在电车扑面而来时迅速生成的风里游荡着。    
      它明明在,我却看不见。    
      我到底在悔恨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它具体万分,却又消散于无形,我想抚摸它,可注定了抚摸它就像抚摸从手指处缭绕升起的烟雾一样虚妄。我猜想:一直到死我都会这样了吧?    
      那就搬走吧,接完电话后,我边翻着画报边想。    
      窗子外面真算得上风雨大作,阴郁的天空被大雨拉近了和地面的距离,生硬地挤压在城市的上空,似乎从某幢高楼上脚踩一只梯子就可以上到黑压压的云层里去。还有闪电,它穿透云层,从高楼与高楼之间当空而下,从树杈与树杈之间当空而下,发出了夺目的光芒。    
      我感到焦躁不安,这种情形对于我倒是一直少有,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难道焦躁感一直在我的血管里流淌着,我却没有发现,只是今天被阴郁的天气唤醒了?    
      此刻我希望身边有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我和他说不说话,只要他坐在一边,我就会感到心安。原来,我也是这样喜欢凑热闹的人啊。    
      我突然想见一个人,扣子。    
      那么,今天,现在,她还是在那家脱衣舞酒吧里打工吗?到底是哪一家呢?我想见见她,想见见她像个小阿姨般训斥我的样子。是的,很想见。    
      我得去新宿找她。    
      已经是入秋的天气,加上窗子外的风雨越来越大,但是我不想管这些了,套上一件薄薄的毛衣,我便推门而出。一出门,才知道风雨大得超出了我在屋子里的想像。尽管也打着伞,但是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等我好不容易坐上电车,全身上下已经几乎全湿透了。好在车上的人特别多,我倒是没觉得有多冷,可能是因为雨太大之后人们都不愿意开车的关系,车厢里竟然想找个落足的地方都很困难。我站在车厢中部,也没有吊环可抓,就摇摇晃晃地看着电车外的景致发呆:秋天的确到来了,一闪而过的街心花园里正在开放着的已经不是夏天的花朵,而是金黄色的波斯菊,还有暗红色的百日草。    
      我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么了,反正,一种湿润的情绪正在慢慢浸湿我,我觉得自己孤单,哪怕身边站满了人。这种感觉,可以说是伤感吗?    
      在纪伊国屋书店,我只怕消磨了有两三个小时。从书店里出来的时候,我还是买了一本香港出的中文杂志,一边随意翻着一边往歌舞伎町一条街走过去。此时天已经快黑了,街上的人却渐渐多了起来。东京这地方就是这样,尤其是新宿一带,夜越深人就越多。这样怪异的城市,全亚洲只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悲哀地发现,一种占据了我全身的阴影,可能是伤感,可能是焦虑,可能是虚无,仍然没有从我身上消退——“它的影子遮满了山,枝子像香柏树;它发出枝子,长出大海,发出蔓子,延到大河”。假如我没记错,《旧约全书》的《诗篇》里似乎有这样一段话。    
      从CD店里飘来一阵歌声,只是短暂的一瞬,但我还是清晰地听见这正是吉本斯的圣歌,可能是顾客正在试音吧,连一支圣歌都没放完就戛然而止了,我却被击中了。在人头攒动的夜新宿,谁也不会注意到一个年轻男子站在CD店前发呆,他们也许更不会知道,刚才从店里飘出的那支圣歌正是最著名的教堂赞美诗之一:《这是约翰所记》。    
      我又走神了,想起了如下场景:在阴郁而泥泞的十八世纪欧洲乡村,一群孩子正屏息静声地倾听一位长袍神甫的祈祷,在他们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垂危的伤兵;更遥远的中世纪,一位来自埃及的新娘正站在英吉利海峡的岸边对着满天大雨发愁,她要赶到海峡对岸去举行婚礼,却不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已经死在了前一夜的火灾中;在我的祖国,明朝,一个雏妓正蹲在一条河流边目送自己叠的纸船顺水漂流而去。    
      雨仍然在下,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扣子的样子,只是无论我怎样想把她想得更清楚一些,她的样子就愈加模糊难辨。    
      扣子,今天晚上,我还能见到你吗?    
      在电车上,我还在想着扣子的样子,想着想着,一种空落之感便又回到了我身上,深入每一处骨髓。看着窗外的黑暗,我想:我和扣子,大概是一片大海上的两只帆船吧,在海面上越走越远之后,岸上的人看它们就像两个小黑点,还以为他们是同伴,实际上他们却并不是,尽管他们也互相知晓了茫茫大海上对方的存在。窗外的黑暗中,偶尔会有一幢高高的大楼出现在我视线里,我想,它大约也是孤单的吧。刚有这个念头,这幢大楼在我的想像中就变成了太空来的陨石,此刻正站在都市里沉默地回忆着它的前世;也会有一只电线杆被我看见,我仍想,它还是孤单的吧,马上,它在我的想像中就变成了上世纪的一艘沉船上的桅杆,当然,它有可能早就忘了自己的前世。    
      还是《旧约》,《以赛亚书》里曾经说:“耶和华使大地空虚,变为荒凉,那时百姓怎样,祭司也怎样;买物的怎样,卖物的也怎样。”还说,“那时候新酒悲哀,葡萄树衰残,心中的欢乐都止息,击鼓之乐止息,宴乐人的声音完毕,弹琴之乐止息了。人必不得饮酒唱歌,喝浓酒的,必以为苦。”    
      不过,我他妈的是不是也有点矫情了?得打住了吧,我对自己说。    
      在吉祥寺站口的过街天桥上,我决定一回家就再给老夏打电话。茫茫东京,我也似乎只有通过他才能找到扣子了。假如再找不到他,我就要阿不都西提去帮我找到他的手持电话号码,今天晚上,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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