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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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香-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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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低低地坐在晒台的角落里,闭上眼睛,悠悠就来了,像元神出窍,这样的游戏,他从小就爱玩,他那么迷恋幻象,幻象是他无穷尽的宝库,他想要什么,什么在幻象中出现,从小,他就是个乖孩子,那时,他绝望的母亲经常将他反锁在家里,彻夜地穿行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眠花卧柳的丈夫,他便搬一把椅子,放在窗下,踩上去,把着窗上的铁栏杆,一声不响地望着幽暗的院子,不哭也不闹,所以,长大后的左左,每每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他脑海里就会浮上一些这样的词汇:苔藓,阴郁,隧洞……
  他的童年就像一条生满了苔藓的、终年不见阳光的长长隧道,想到这里的时候,他就会将双手交叉在一起,然后,他就感受到了冰冷,从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像冬天的雨水,这也是他喜欢坐在晒台上的原因之一,因为晒台上有无遮无拦的阳光,当阳光普照在身上,他就感觉自己像一只冬眠的动物,正在被阳光渐渐唤醒,僵硬的心房,在阳光的抚摩下一点点柔软起来,他是那样地钟爱阳光,感觉它们像一些透明而剔透的精灵,穿越了云层,穿越了衣服,在他的皮肤上,轻盈地舞蹈,将他心中的阴郁,一点点地,驱赶尽了……
  他依着晒台的栅栏,陶醉地闭着眼睛,看悠悠款款而来,与他对面坐了,用她葱茏柔软的指,抚摩着他的额,他的唇,他微微地张开了嘴,整个世界都在幻化成一片橘色的温柔海洋……
  左左沉浸在幻象世界里,幸福像喷薄的火焰,将他炙烤的周身温暖。
  忽然,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当他要站起来去看时,却听到一些碎碎的人语,随着空气,升腾上来,是的,是悠悠,除悠悠之外,还有另一人声,是男声。她吊在一个男人的臂上,那样的娇弱,完全没了他初见时的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刁蛮之气。
  左左起到一半的身体,像只受惊的刺猬,缩成一团,楼下那个与悠悠的声音掺和在一起的男声让他惶恐。
  就像,他正看一副美丽图画,却突然被一道黑漆漆的幕布裹住了身体挡住了视线。
  上楼来的脚步,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空洞的回声,仿佛,每一步,都践踏在他心上。
  这样晚了,送悠悠回来的男人定然是悠悠所信赖的,这样晚了,能被允许进入一个单身女子闺房的男人,定然与她非一般关系……
  听见悠悠拿钥匙开门时,左左抱住了脑袋,他将头深深地向腹部位置埋去,他那么害怕听到即将听到的一切。
  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听,哪怕越听越疼他也要听,爱情会让人爱上自虐,精神的,肉体的自虐。
  随着悠悠的房门喀哒一声关上,他的整个美仑美奂的幻象世界,轰然地倒下了,狠狠地砸乱了他的思维。
  他听见了悠悠的声音,像优美的蛇,从木格子窗的缝隙里钻出来:抱紧点……
  然后,他又听到了一个男人粗壮的喘息和坏笑声,房间里响起了咚咚的奔跑声,似乎是有人在跑有人在追,然后是砰砰的,有东西落地的声音,有人被捉住了却在撒着娇半推半就的挣扎声,有身体被扔到床上后发出的尖叫声……
  声音,这些让左左终生难忘的声音,像一种恶毒的蛊,深深侵进了他的脑海,让他恨不能将记住了这种声音的脑组织挖出来扔掉。
  悠悠似是哭泣似是呻吟的叫声,像绵延的河,流淌在夏天的夜里,在这个晚上,这种声音,成为了一种动力,促使他,突然地抓狂,突然地,生出了一片阴森的杀机,突然地,想将这个世界,掀翻了毁灭了。
  黑暗中,他仰望着撒满了天空的星星们,它们毛茸茸的,眨着蓬松的眼睛,他的拳头死死的攥着,他的齿紧紧地咬着,可是,他的腿,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大片大片的眼泪漫过了他的脸。
  无边的绝望让他丧失了支配肢体站立的动力。
  后来,悠悠将面向晒台的那扇窗子打开了,他嗅到了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地,冲了过来,他望着悠悠,她裸的身体那么美,像西方油画上的少女,他看她那么清晰,像一幅镶嵌在窗子里的油画,她却看不见黑暗中的他。爱在他们之间,就是如此吧?
  她就那么裸着,依在窗子上,抽烟,看着天空。
  那时,左左还不知那个男人就叫陈年,他站在她的身后,双手象鱼一样在她光滑似缎的身上游走,很快,悠悠的眼神就迷离了,毛茸茸的睫毛垂下来,像两柄优美的羽毛扇,宛如倒悬的弯月,她缓缓回过头去,倾情地看着他,缓缓地倾倒在他怀里,呼气若兰地说:陈年,我爱你,很爱。
  那个被唤做陈年的男人就吻她,吻得她将烟从窗口扔出来,用漂亮的小手,无力地捶打他的背,很快,窗子就合上了,然后,左左又一次听到了让他绝望的声音,歌唱一样,从窗子缝隙里蜿蜒流出。
  悠悠抽了一半的烟,猩红地躺在脚边,他看了一会,捡起来,嗅了一下,淡淡的香里,渗出丝丝的苦涩,他拧着眉,放到唇上,抽了一口,狠狠地,忽然地,他的胸口就剧烈地疼了起来,他拼命地忍住了汹涌在胸口的咳嗽,将火红的烟蒂,死死地按在胳膊上,他听到了一阵哧哧的焚烧皮肉声,在黑夜中,像电光火花迸发的刹那,一股皮肉的焦灼味道向四周空气迅速弥漫,他弯着腰,往楼下跑,冰凉冰凉的眼泪覆盖了他清瘦的脸。
  他终于可以大声地咳嗽,终于可以大口地喘息,他气喘吁吁地直起腰,一字一顿地说:陈年,为什么悠悠可以那样爱你?
  那一夜,夜晚的空气看见了这样一个年少男子,他清瘦如秋天的芦苇,有着修长得有些纤细的四肢,细长的眼睛,淡黄色的瞳孔里,张挂着一幅画,内容绝望迷茫,他太瘦了,瘦得面如弯月,瘦得让爱情都疼了起来,紧紧地抿着悲伤无限的唇。
  3
  很长一段时间,左左变得沉默,连走路时,都是低垂着头的,偶尔望一眼天空,像只疲倦却必须的鸟,在振翅前张望一眼无垠的天空。
  除了周末,他不再回家,上课时,怔怔望着讲台上的教授,他态度严肃,嘴巴一张一合,左左却听不到任何声音,耳道里,回响着那夜的悠悠,她的声音,像哭又像是幸福。
  去食堂吃饭,也是一个人,端着饭盒,孤零零的,像一棵生长在荒野上的小树,拥有着无尽的悲伤与苍凉。
  夜晚,他去图书馆看书,或爬上高高的上铺,放下蚊帐,躲藏在里面的时光,让他觉得安全。偶尔,会有好事室友,贼头贼脑地爬上来,探进半张脸问:左左,有没有拿下你家楼上的美女?
  左左懒懒地看着他们,不说话,问者无趣,就下去了。
  如果爱上一个人,却爱不到,他(她)的名字,就会成为一种悲伤,一触就疼的悲伤。悠悠是左左的悲伤。
  周末回家,遇见悠悠的时候并不很多,周末是她最忙的工作日,令左左奇怪的是,为什么周末的夜晚陈年从不陪她?
  周末,是多少恋人倍加珍惜的黄金时光。
  周末回来的悠悠,会在卫生间吭哧吭哧地洗衣服,湿漉漉的衣服挂在晒台上,像一串妖娆的花瓣。
  当她洗完衣服回房间后,左左就会跑到晒台,在花色炫目的衣服间穿来穿去,穿得悠悠终于恼了,从窗子探出头,恶狠狠说:你不要在我衣服底下穿来穿去的好不好?你的头油会蹭到刚洗净的衣服上的。
  她的眼里,全是憎恶。
  左左的脸很红,不知怎么说才好,只是站直了,傻傻地看着她,想笑,却讪讪的。
  悠悠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就拿鼻子笑,好象看穿他所有心思,她的这种洞穿眼神让左左觉得自己很脏。他想把自己踹在地上,暴打一顿,为什么会引得悠悠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呢?
  其实,他很想问一下悠悠,她和陈年是怎样认识的?爱陈年爱到了什么程度?还有,他很想告诉悠悠,陈年的眼神游弋,有种很不真诚的东西在飘荡。
  可是,悠悠总在斥责完他之后,就砰地关上了窗子。
  他只好望着紧闭的窗子,怔怔地,叹息。
  4
  那段时间的周末,总有很多同学来老楼找左左,他们站在石墙外,将手在嘴巴上笼成筒状喊:左左!左左!
  李小兰请他们进去,他们死活不肯,明知左左不在家,他们依旧契而不舍地喊:左左左左!
  鬼都看得出来他们不是来找左左的。
  当然,左左也是明了的,所以,即便是在家,左左也会告诉李小兰,说他不在,因为知道,若让这拨情窦初开的少年男子进家,他们会得寸进尺地要求去看他们家三楼的晒台,甚至,还会提议在晒台上办一次费用AA制的月光烧烤,因为从晒台上,可以直接看到悠悠的房间,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悠悠。
  这是左左读大二的春天,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左左遭遇了悠悠,认定她就是上帝派送来给他爱的天使,她喜欢依在窗子上吸着一杯酸奶张望天空,喜欢用眼梢看人,这使得她看上去骄傲而挑剔,即使她生气地抿紧了嘴巴,晶莹丰润的唇依旧美好得让人想咬一口,他还想咬她微微上翘的小鼻子,反正,当想起悠悠,他的心,就生出了无边的绝望,绝望得令他想大哭一场。
  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懂了,这就是爱到极至的感觉,那个被爱者,是施爱者的全部世界,而他,却不能掌握,在绝望与希望间徘徊的患得患失,让人,易生灰飞烟灭的惶恐。
  他在黑夜里喃喃自语说:悠悠,你的下巴为什么那么尖?尖得好象受了很多委屈,那个陈年,他的爱,多么的不够真诚,一定是他,让你受尽了委屈。
  他想把她尖尖的下巴,捏在指间,然后,将她瓜子一样的小脸一点点托起来,让他温暖的呼吸,扑面而来地笼罩了她美好的面容。
  可悠悠对他,不要说爱了,甚至是那样的鄙夷。
  他想,这不是悠悠的错,是陈年,那个陈年用魔术一样的手段,遮蔽了她的心智。
  每见一次悠悠,他的心就难受一次,就像,向着不可救赎的深渊,又滑进了一步,他想用躲避来规避这剜之疼,可是,见不到她,他又会觉得茫然,好象整个世界一片苍茫,而她的不曾存在使这个世界失去了方向。
  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快被茫然淹死了,他想浮上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湿润的空气,于是,他就去商场,躲在粗壮的柱子背后,看她,充满了无限的柔情,看她看她不停。
  悠悠将橘色的波浪长发塞进粉红色的小帽子里,面前和身后的柜台上摆着各色的瓶子,它们优美而剔透,像晶莹的有色水晶。他觉得站在其中的悠悠也是这些美仑美奂的水晶中的一员。
  当有人在柜台前站定了,悠悠的脸上就会盛开了一朵美丽的太阳花,左左只觉得她像太阳花,因为他认为太阳花是他见过的最最美丽的花,小巧的花瓣被阳光普照得像一片透明的粉色空气。
  他也试着在悠悠的柜台前站过一会,悠悠正埋头发短信,见有人过来,堆了满脸的笑抬头,就看见了左左,满脸的笑,缓缓地,就落了下去,像舞台上迟缓的落幕,她没好气地说:要买香水么?
  左左腼腆地笑了笑,看上去有些拘谨,悠悠粲然地就笑了:你和你爸爸真象。
  左左的脸曾的就红了,他太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他的眼里,渐渐盈上了泪,可,他不想让悠悠看到他落泪了,这是多么不男人的事。
  说真的,他竟是那样的看低自己的父亲,他的一生,就是在女人的裙子底下钻来转去,并以此为乐,左左觉得伊河的一生就像一条蚯蚓,无甚危害,却是龌龊。
  左左有些负气地说:我来买东西的,正好路过这里的。
  悠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左左故意慢吞吞往一楼超市走,过了一会,他拎着一包零食从超市出来,走到悠悠面前,朗声说:悠悠,再见。
  特意将手里的方便袋弄得簌簌做响,悠悠当然是聪明的当然是解其意的,却也没有戳穿,只是笑了一下,左左走了很远了,悠悠忽然喊了一声:左左。
  左左就停了脚,回头去看。
  悠悠两手扶在柜台上,咬着唇,有点破釜沉舟的架势:左左,我比你大一岁。
  左左满腔热望,他迟疑了一下,晃晃头说:我知道了。
  悠悠又说:左左,有件事你不知道。
  听了这话,左左忽然地就不想再听下去,有了逃跑的欲望,悠悠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地追着他背影说:我男朋友很帅。
  左左没应声,飞快地走,出了商场,外面烈阳似炙,他仰起头,很疼很疼的眼睛,被突然涌出的一股液体浸润了。
  左左的第一场爱情,还没来得及开始,便失去了,他一边擦泪一边走,不小心撞到了一个拉着板车卖花的人,那人一个趔趄,好端端的一盆花,就从车上滚落下来,啪地碎了,随着这声暴碎,左左闻到了一股馥郁的香,在夏天的空气中快速蔓延开来。
  左左怔怔地站下了,他看见了那株像小树一样的花,碧绿的叶子间有白色的小花宛如碎云浮天。
  卖花人尚未来得及怪罪左左,左左已将散在地上的泥土拢了起来,头也不抬地说:拜托你给个花盆,这花我买了。
  卖花人虎着的脸便松弛下来,递给他一个花盆,左左说多少钱。
  卖花人看了看花又看了看他说:五十吧。
  左左掏了一张钱给他,把花栽进花盆,抱起来走了几步又折回去问:这是什么花?
  卖花人埋首匆匆往前赶:栀子。
  左左抱着栀子在院子里站了半天,决定将栀子放在三楼晒台上。听见他的脚步声,李小兰探出头来问:儿子,你抱着什么?
  左左说栀子。
  李小兰嘟哝道:那花的香,太烈了,你放晒台吧。
  左左说知道了,抱着花盆往晒台走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些笑声,缭绕在身边,他站定了,四处张望,很静,所有的房客都不在家,只有一楼隐约响着电视的声音,寂寞的李小兰和寂寞的电视机。
  左左站定后,那些尖锐而隐约的笑,便遁没在空气里,像一缕将绝的烟雾,他兀自笑了一下,继续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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