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中国作家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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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中国作家对话-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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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抚慰的伤痕。

“你也是知青?一点也看不出来。”

她这样笑着说我。我说,你也同样,看不出苦难的历程。

回家正好一路,我邀请她搭乘我的菲亚特。“记者都先发起来了。”
她开我的玩笑,我回敬她说:“比起大作家还是小巫。”“作家才是穷
作家呢。”不知她说得是真是假,又是初识,我打住了话题。

我的车上有一个小泥猪,底下有个弹簧,车一开动,小泥猪就吱吱
咯咯地晃动起来。坐在后排座的张抗抗突然发话:

“这是谁安的小泥猪,这么讨厌!”

我一边开车一边憋不住想笑,要知道,张抗抗和我相识,总共不到
半个钟点,怎么这样说话。但我心里暗喜,首先,我喜欢有个性的人,
喜欢见性情的人,更为主要的,以小见大,我窥视到张抗抗独特的批判
性格。记不得西方哪个人物也许是丘吉尔或是罗斯福分析过两种不同的
性格的人,一种人只看到别人的长处,以愉快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另
一种人则只看到别人的缺陷,以悲哀的眼光批判这个世界。

张抗抗大致属于后者。

与张抗抗分手的当晚,我就采访了她。这既是采访内容的需要,同
时也是为了验证我的推测。当日采访的题目是《追踪九八知青文学热》,
在采访张抗抗之前,已经有了几位作家热情洋溢的演讲,作为一篇话题


文章,理应全面地反映各种不同的声音,白天张抗抗对于小泥猪的批判
话音犹在,于是,我拨通了她家的的电话。果然,她说出了全然不同的
批判性的观点。

不仅仅是对于知青文学的不同观点,而且,她对整个知青时代的生
活的回忆,也是充满了批判。知青不是偷鸡摸狗,就是作案谋杀,一帮
子知青把连长推到井里。总之,充满了黑暗,甚至恐怖。

张抗抗的知青小说我读得不多,但我可以断言,应该是充满了批判
精神的,是没有光明的暗夜。人说性格即命运,我说性格即风格。张抗
抗的批判性格已经决定了她的批判眼光和批判意识。

我的《恍若隔世》出版后,也寄给了她一本。“希望能得到你的批
判。”我这样和她在电话中说,说的是实话。

过了几天,又聊起此书,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小组还挺正统
的,都是真实的吗?”我说是的,完全真实,她说,看来需要许多不同
角度的人给予不同的描写,合在一起,才会合成一卷完整的知青的和文
革的真实画卷。至于对我书的评价,她说比较好。真的,让我说很好是
不可能的,说比较好,就已经不容易了。

我听了十分高兴,一个对可爱的小泥猪都说讨厌的人,你还能指望
她说什么呢?

昨晚,正值一所大学邀我座谈,谈到我们这个时代需要个性的问题,
我似张抗抗为例,很快就有同学递条子,说他认为张抗抗的思想更为可
贵的是对自身勇敢的反思解剖。这也许是对此文的重要补充。

此文写完,念与张抗抗听,她一边听一边笑,倒像是听我描述一个
别人的故事。看来,她是一笑释之,并无不满,只是加了一点补充,说
进入九十年代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不会再有好坏之类的判断,批判
性格会进入一种解构状态。

我觉得这是一种更成熟的批判形态。

二张:星夜洞箫与晴空一鹤

三月份采访的作家是两“张”,即张贤亮和张洁。这两位作家,恰
像是中国古典文化中的儒道互补,一阴一阳,一进一退。这倒不是巧合,
两位正是一男一女,而是他与她的风格恰恰极端相反。

静夜中采访张洁,就像是幽怨秋风,星夜洞箫,青灯古寺,像是月
光下波动的江水,充溢着生命短暂的悲哀与人生的哲思;而上午时分采
访张贤亮,则像是夏日里灼目的阳光,像是排云而上的晴空一鹤,像是
登泰山而览众山之小。张洁的老庄式的退避与张贤亮李太白式的政治豪
情,恰成互补。

张洁是电话采访,未睹容姿,但她的作品却给予了我某种古老的情
爱国度的感受。张贤亮的《绿化树》,我是在八十年代读研究生时读到
的,使我感受到一种生理的压抑与性的饥渴,所以潜意识里觉得张贤亮
也许其貌不扬。路上我对同行的女记者张西这样说。张西说,哪儿呀,
张贤亮风度翩翩,是个美男子。所以,一见面我就直接对张贤亮开玩笑
说,张西说你是美男子。张也确实是风度翩翩,高大的身材,穿着时髦
的绛色衬衫,未着西装而有西装革履之感,性格豪爽,容颜一点儿也见


不到岁月的风霜。这事儿也奇怪,这一代人苦头没少吃,怎么一个个大
都是雄姿英发的,大概是理想主义的一代精神面貌好的缘故也未可知。

张贤亮对于我的赞美十分开心,大笑不止,采访也很顺利。但他谈
论国家政治似乎比谈论文学更感兴趣。此外,他对自己的书法很有自信,
以后,我向他要了一幅字,高悬堂上,一看还真是不错。

二徐:徐坤与徐小斌

徐坤大概是我接触到的最为年轻的女作家了,是在作协举办的春节
联谊会上第一次见面的。

大概是由于年轻的缘故,此前采访的作家终有一种隔了一层的感
觉,徐坤则不然,她能使你很快进入一种朋友之间无拘无束的语境。所
以,在去作协赴会的前夕,就独独与徐坤通话,约好在作协见面。在采
访了邓友梅、陈建功、高洪波几位作家之后,我开始楼上楼下地寻找徐
坤。看来,徐坤的知名度很高,都说认识她,有几位说刚刚见到她,并
向我描述徐坤的形象,说是很年轻的样子,梳着男孩儿短发。

终于在某个楼层见到了徐坤,真是年轻,红润的脸,看不出是否化
过妆,我觉得她也不用化妆。她似乎穿的是件皮夹克。作协大楼里温度
高,皮夹克拿在手里,穿着红毛衣,显得脸色更加红润。

我们一见如故,她领我一一见过一些作家,张抗抗似乎就是她给我
引见的。还有徐小斌。二徐之间关系甚为亲密,互相以姐们呼之,我也
就自然成了她们姐们的哥们。

我开车送走张抗抗之后,就和徐坤在车上闲聊起来。聊文学,也聊
个人的身世。徐坤的经历较为单纯,她是六十年代出生的,大学之后又
读了研究生,现在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工作,一边从事学者的研究
工作,一边写作。前几天我刚刚和王朔闲侃过,他说文革那一年他正上
小学一年级,是个小流氓,言外之意,如此年代,除了小流氓还能培养
出什么人来?我也自以为发现新大陆似的,得出了王朔现象的产生原
因。可是,现在一回想徐坤,徐坤与王朔大致是一个时代的人,就算是
徐坤上学时文革已经发生几年了,可文革也没那么快就结束了呀?

徐坤文文静静的,绝对是那种能坐得住板凳的人。文革中长大的一
代,既会有王朔,怎能又有徐坤?

徐坤一方面能使你很快就成为她的朋友,使你对她无话不谈,另一
方面,她在启动了你的话匣子之后,就会静静地倾听你来讲述你的故事。
如果你想走进她的世界,也并非易事。关于她的生活情况、写作情况、
内心情感等等,你只能得到皮毛。我集中精神谈话,以至于我的车在北
二环路上绕来绕去。

徐坤敏捷,常让我有“出口秀”的感觉。比如我在电话中和她谈对
于作家文化素质的忧虑,她接口就说:“这就对了,以后读书就应该是
读书人的事儿了。”让你觉得你论证半天的事情,还不如她的一句话爽
脆。

还有一次是世界杯开幕式前夕,我拨通了她家的电话,她刚刚喝了
两瓶啤酒,微带醉意,大有几分李太白醉酒出口成章之感,你就觉得字
字珠玑,句句堪点,余香满口,话意警人。其中的对话笔者已经写入《举


世狂欢》一文,恕不赘引。

徐坤很用功,白天时,时常掐去电话,大概是专心写作。但我悄悄
地有些为她担心,觉得她太苦了自己,太给自己无端施加压力,这样反
而会使自己处于困惑,一种进退维谷的困惑。当然,作家们几乎每人都
会有这种困惑,每一次的困惑,都时常孕育着新的一次飞跃。但太长时
间的困惑,也会引入歧途,就像是九段高手想得太多太远,反而走出了
一步昏招。

徐坤,悠着点儿!放松了感觉就会找你。

徐坤的姐们徐小斌虽然是徐坤介绍的,但徐小斌与我似乎更熟。大
概是由于徐坤正处于困惑,不够放松,而徐小斌则正是“春风得意马蹄
疾”,她的文集五卷刚刚由华艺出版,更主要的是徐小斌的性格的缘故。

人说,诗人有赤子之心,有童心,有真率的性格。小说家由于写出
人情世故,所以,人情练达似乎也是需要的。当然,就人类社会的各个
阶层来说,作家是人类的诗人。你与徐小斌接触,一方面,你会嫉妒她
的知识结构,羡慕她的对于西方文化、玛雅文化、人类各种文化的研究,
羡慕她对于戏剧、电影、绘画、音乐等各种艺术的研究。另一方面,徐
小斌作为学者型的作家,却是个极端的性情中人,你给她去电话,是可
以不分时间,不做任何心理准备,而且,你也只有在这种自然人的状态
下与她交往,才能成为她的朋友。

徐小斌与徐坤一样口才极好,但是徐小斌似乎不擅长在公众场合露
面,前些时日,我看到电视台播放记者对她的采访,与她平日给我的口
似悬河、妙语如珠的感觉还是有些不一样,大概与她的那种自然人的性
格有关。需要一种看不见镜头的镜头,才能摄出真实的徐小斌。

徐小斌的个人感情经历,一定是曲折而丰富的,在她的《双鱼星座》
等作品中都可以影影绰绰地略窥一二。这一点,与她的知识结构结合,
就形成了她的近似李贺的那种瑰奇谲怪的风格。

至少我是这样臆测的。

困惑的王朔

拙文《我就应该是个小丑》一文在读书报发表的当日,就有一位读
者打来电话,对于王朔表示了极大的愤慨。看来,对于王朔及此文,还
有必要说说我在该文中以记者身份难以表述的认识。

首先,我认为应该认清王朔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作用。王朔的痞子
文学,是对高大全、不食人间烟火英雄思潮的嘲弄。王朔现象如同洪水
猛兽,冲绝了体制文化几十年以来精心铸造的道貌岸然的堤岸。

当然,这种冲绝并非是王朔个人之功,而实在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要
求所致。但王朔在其中则有着斩将搴旗、冲锋陷阵的作用,无疑,王朔
的痞子文化更像是李逵的铁板斧一路杀将了过去。近十余年来,渐次形
成了反英雄思潮的市民文化思潮,以平庸为美,以世俗为美,出现了王
小波现象,池莉、王安忆等的市井文化、都市风情,其实,这都是在王
朔开拓后的土地上的耕种。


这种文化,虽然有其天然的合理性,但也带来一代人的危机。当年
的红卫兵、红小兵一旦发现了自己当年可以用生命祭奠的理想不过是一
个虚伪的骗局,从而转向平庸人生的追求时,转向王朔的痞子人生,或
是转向其他作家笔下的市民人生追求,这是怎样的一个可悲的时代呀!

王朔们在冲绝了体制文化之后,却又转向了这种体制文化原先赖以
为基石、为土壤的所谓大众文化。总之,作为时代最为宝贵的知识分子
及其文化,高雅文化,始终就没有应有的一席之地。

在文学史上,曾有过类似的现象。譬如竹林七贤对于名教的反动。
嵇康在文章中写自己“性复疏懒”,以至于时常憋尿,刘伶裸逞醉酒,
阮籍的“礼岂为我辈设焉”等,对于正统文化而言,都是当时的一种痞
子文化。所不同的是,竹林七贤是以大学者而做痞子科,王朔是以本色
表演。

对于王朔所说,“我就应该是个小丑”,读者一定以为王朔是一时
失言,以后不会认账。其实,这正是王朔为自己的定位。舞台上有生旦
净丑,在文学史的舞台上,得到一个丑的角色,你以为容易吗?问题是,
这个丑所嘲弄的应该是老夫人,而不应该是张生和崔莺莺。

因此,王朔在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之后,如果不能及时转向到精英
文化阵营,势必要成为历史的反动。

对于流传甚广的“一不留神就写成《红楼梦》”,王朔向我解释说,
大都是误解。我的本意是不要不小心写成《红楼梦》,那就迷失自我了。

我以自身的经历与王朔交流了自己的见解,希望能对于他的关于知
识及知识分子问题的认识有所影响。几天后王朔给我来电话,说他这几
天都在琢磨我的话,几乎让我说服,但他现在还是坚持,不能迷失自我。

王朔的话,使我看到他的内心深处,实际上是很矛盾的,是明知道
自己的迷失,为了“独一个”而勉强的一种坚持。

那位打来电话的高工表示,希望像是尼克松访华一样,由王朔划上
一个圆圈,如果谁能对他完成这个转变,将是功德无量的。

不知王朔以为然否?

王蒙:不写性

在北戴河海滨采访王蒙,历时两个小时。王先生处于极好的状态,
思维敏捷,条理清晰,话题一打开,就像是打开开关,壶中的水汩汩地
涌出。他的讲话速度使你觉得正合适,不用打断他的讲话,只静静地记
录就是了。话题的范围很宽,后来发表的时候,由于版面所限,其实只
是前半部分的谈话记录。

我一直把王蒙看作是当代文坛的主帅,这是由他的创作实绩、他的
思想深度以及学识的广博等各个方面综合起来得到的印象。

但我也觉得王蒙尚未完全发挥出来,没发挥出来什么,一时还说不
清楚,只是隐隐的感觉。

当你读《坚硬的稀粥》之类的调侃式的作品,你会觉得它的内涵非
常丰富,它的笔法异常地灵活,你几乎就会觉得,这样的或者这种样式
的作品就是某种臻于完美的艺术。但当你读王蒙披于报端的一些小文
章,随意写来,让你叹为观止,你就会觉得王蒙的小说还没有完全发挥


出来。

王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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