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1-水仙已乘鲤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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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21-水仙已乘鲤鱼去-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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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十二岁,明天她二十二岁。十年。可是她站在这里,仍旧两手空空。生活是一张千疮百孔的网,把所有激情的水都漏光了。    
    跌跌撞撞走到桃李街尽头的一间小咖啡店。不想回家。她如何能让他们帮自己分担,她要怎么去面对出版商,怎么去面对房东。她对于自己内心想要什么已经十分明了。她需要食物,需要酒。她坐下来,点了青柠伏特加以及一块核桃派。    
    一个男子过来,看着她问:    
    我能在你对面坐下吗?    
    为什么?眼睛也不抬,仍旧伏在桌上。    
    没什么。你看起来很糟,小姐。你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可能生病了——我在路上就注意到你了。    
    那你坐下,就能治好我的病吗?    
    不能。男子诚实地回答。    
    那就快走吧。厌恶地掉转头,不去看他。侍应给她拿过来了她的酒。她一饮而尽。    
    男人不语,亦没有离开。    
    这样吧,还有几个小时我过生日,你给我买个蛋糕我就让你坐下。感觉到他没有走开,忽然慢慢转过头,笑嘻嘻地对他说。她才发现,原来是刚才站在林妙仪身边的男子。那酒太烈,而她又喝得迅猛,很快就有了浮起来的感觉。    
    好。男人问,还要什么?    
    蜡烛呀,你真笨。生日当然要许愿,不是吗?笑着大嚷了一声,引得周围的人都回头来看——从未有过这样活泼畅怀,她的确是醉了。男人点点头,转身走出咖啡店。有点悲伤地抬头看着被带上的门,她想也许男人逗她玩呢,他不会再回来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吃下了那块核桃派,然后又叫了一杯伏特加,一块比萨。她预感到自己又要暴食了。她承认在纵容自己的食欲。可是欲望至少证明了一种尚未衰竭的生命力,不是吗?    
    甜腻的食物温暖着胃,软化了她的戒备。而酒的辣,就像乘虚而入的绵针,把身体弄得通透。她开始能听到胃里有风穿过的声音。而此刻她是打开的。    
    她喝下三杯酒,男人从外面进来。她尚有几分清醒,看见他觉得很开心,大声地招呼他过来。    
    男人提着一个方形天蓝色的盒子,盒子上有粉色的缎带——对于这样的缎带有着特殊的感情,童年时她没有好看的发卡,扎头发的就是逢生日攒下来的缎带。看到那漂亮的溢着潋滟的光的缎带,她笑了。    
    她开心如小孩一般,伸手抓过蛋糕盒子要解开。可是动作已经颤抖,险些把蛋糕盒子打翻在地。男人慌忙把盒子扶住,帮解开丝带。他以为要吃蛋糕,就把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它长得亦十分奇特,不算太大的正方形,上面像雨后的草坪一样,是潮湿的绿蒙蒙的一层,有着褐红色的斑点如小蘑菇一般插在蛋糕上。上面铺着的奇异果、杨桃,以及草莓使它看起来像个枝繁叶茂的森林。他一直盯住她,想要看到她看到蛋糕时的表情,可是她却似乎对蛋糕毫无兴趣,只是从他的手里夺过缎带,就去束头发。她替换下原本扎头发的那根皮筋——他注意到那根皮筋原本是黑色缠着丝线的,可是丝线已经磨光,露出白色的皮筋本色。她的头发很长了,松开就散落在背后。头发和缎带都很滑,她的手又抖得厉害,怎么都绑不好。她为难地看着他。他便绕到她的身后,帮她绑上。她用手去摸了摸丝带,然后又甩了两下头发,确定它不会掉下来,才满足地对他说:    
    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很多年没有人送我礼物啦。她指的是那系在蛋糕盒子上的丝带。    
    那不是礼物。礼物在这里。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像果冻糖一样桃红色的手表。


第四部分邪气逼人的女巫

    啊!她叫了一声,从他的手里夺过手表——这太神奇了,她在《 笑靥如花 》当中写到罗烨送给喜然的生日礼物,正是一块手表。穷卑的喜然开心极了,她戴上手表把玩了一会儿,才对罗烨说: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手表,我习惯了猜时间,现在乍然看到这根秒针嗒嗒嗒地滑过去,心里竟然很是惊慌。    
    从小到大没有一块手表的,是喜然也是。亦把手表放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像是自语般地说:你比罗烨还要好,送电子表,我就不会看着秒针心慌了。    
    女孩抬起头来闪闪带着童真的眼睛。男人的身体颤动了一下,说:    
    就要十二点了,插上蜡烛许愿吧。    
    好呀。女孩说。    
    男子便拿出纤细的蜡烛一根根插在蛋糕上。却听女孩忽然冷冷地问:    
    你到底是谁?她吐字骤然清晰而没有半丝笑意,像是邪气逼人的女巫。    
    男子没有防备,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回话,女孩就笑起来:    
    不用告诉我你叫什么啦,反正我也记不住。    
    男人便不说话,继续插蜡烛,又掏出打火机点燃。女孩问男人要烟。她把烟叼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问:可以许愿啦?    
    男人点点头。女孩就闭上眼睛。她尝试了好几次,却心绪难宁,睁开眼睛又再闭上。最终她叹了口气,对男人说:我脑子里什么也想不到,你代替我许愿吧。    
    这个哪里能代替呢,男人说。可是他看看昏昏沉沉的样子,又忍不住说,好吧。男人闭上眼睛,开始许愿。看到男人闭上眼睛的时候,睫毛在灯光的阴影里是那么长。男人尖尖的下巴有凹进去的小坑,脸色很白。她认为这样的男人是极美的。他们的位置靠窗,外面有桃李街的夜景,璀璨的灯火和豪华汽车穿行而过。深深地看看男人,微微合上眼睛享受这一刻。    
    她好像听见陆逸寒好听的声音,生日快乐,小。    
    男人努力帮女孩想着愿望,用了很长时间才觉得算是周全。他睁开眼睛,看到女孩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四部分一块桃红色的手表

    十分艰难地醒来,发现自己在一间大房间里,房间的墙壁是晕染的天蓝色,像是整整齐齐裁下来的一块天空。她正躺在一张很软的大床上。猛然坐起来。担心这又是梦。她努力地回想睡着的事,猛然低头看了一下手腕——真的有一块桃红色的手表在。不是梦。下床,急急忙忙走出房间。    
    这应该是那个昨晚给她过生日的男子的家。并不太大的三间房子里,非常简单的原木色家具。极喜欢这样纯简的材质。    
    头疼欲裂,应是昨晚的酒气仍未消散。走去厨房,看到有凉好的白开水放在隔开的饭厅里。旁边还有洗好的苹果和李子。有张便条压在水果盘下面:    
    “你先吃些水果,我中午回来看你。这房子没人住,所以不必感到不自在。”    
    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大口大口地喝水,吃水果。上午的太阳光一点点繁盛,穿射过梧桐树落在阳台上,留下一片花嗒嗒的灰色阴影,像是凌乱的音符跳个不停。她就这样坐着,心乱如麻。小卓他们一定在到处找寻她。有关夹竹桃和合影的约定都宛若飞入草丛的斑斓的蝴蝶。她不知道小卓会不会如她这般悲伤。    
    她想离开,却不知哪里可以去。出版商、房东、尚需她照顾的小卓和小颜,她很久没有给优弥寄东西了,陆叔叔的忌日……    
    不能再想。她大口大口饮水,吞食水果。苹果里的酸汁充满整个口腔,她忽然一阵酸楚,连续工作三个月、封闭、沉默、焦躁、暴食、欺骗、掠夺、威吓……这些就像在口腔里变成碎泥的一口口苹果,它们合力凝聚成一股令她不堪承受的酸楚。心中惟一一个愿望,有关那个美好的生日——指甲花田里同自己合影的少年,他们终于确知的爱,可是这一切一闪而过,如天景如海市蜃楼。此刻她甚至没有勇气回去面对他,赖在陌生人的房子里,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离开。    
    傍晚的时候房子的主人来了。他好像料定不会离开,买了很多食物和日常用品回来。她靠在厨房的门边看着他在冰箱和锅灶间忙碌。    
    男子穿棕榈绿的短袖T恤,上面有一些体现剪裁的彩色明线。从侧面看着这个男子,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林妙仪那里。男子回答,对她微笑。    
    不,不是。    
    昨天晚上在酒吧?一起过生日对吧?男人提示她说。    
    不,不是……又摇摇头。男子实在想不起了,无奈地耸耸肩。他并不会做饭——这很容易看得出,他买的都是非常方便的加工好的食物,比方配制好的汤料,只消倒进小锅中,加热至沸腾。还有三明治,放在微波炉中旋即便可以吃了。但这些对他亦不算太轻松,夏日傍晚天气又闷热,做好的时候他已经满身汗。    
    然后他招呼她来坐下。她和他,对坐在方桌的两边。他不是喜欢主动说话的人,只是看着她,递给她一个三明治。事实上她对于人生已近乎倦灭,或者只有对食物的贪恋,令她像低级生物一样存活着。她接过三明治——这中间的三文鱼应是罐头的,几乎没有鱼肉的腥味和鲜美。可是因为咸,外加中间的芝士,当可算有分明的滋味。    
    她吃得很快。像是在完成派发的任务。吃完又带着一种研究的姿态对着那个男人看了一会儿,终于放弃了,又迷惑地自语:你是谁呢?    
    男子笑,认真答道:我是昨晚陪你过生日的人,你怎么忘了?    
    听他答得巧妙,就也笑了。他又试探性地问:你昨天是和林妙仪在吵架?    
    吵架这个词听起来还是过于亲昵了,好像我们是两个闹了别扭的朋友。    
    不是朋友?    
    不是。    
    那是什么?    
    一本书的两个作者。说完,觉得他不会相信,自己就自嘲地笑了。    
    什么意思?男人忽然认真起来,问。    
    如果我说林妙仪出版的那本书是我写的,你会相信吗?除却最后那个糟糕的结尾,前面的内容全是我写的。但我昨天才知道,我是去闹事的,你明白了吧?说。男人没有说话,看着她,好像希望她继续说下去。于是又说:你是想让我拿出证据吗?我没有证据。但我昨天迷迷糊糊收到你送的这块手表的时候,忽然激动极了,你记得吗?    
    男人点点头。


第四部分划分角色不止一个角度

    嗯,因为我想起罗烨送给喜然的生日礼物也是一块手表。喜然从没有过手表,我也是。不过他送的不是电子表,是那种机械表,喜然有时候看到秒针会眩晕——得了,这些其实都没法当做证据,你尽可以来推翻。    
    男人认真地说:其实我相信你。    
    为什么?    
    因为昨天你的脸色太难看了,站也站不稳。谁会在这样的时候跑去别人家大门外那么委屈地看着呢?你若成心去捣乱,早就大喊大叫了。但是你不能做到不顾脸面,所以你也没有吵闹。最有趣的是,你根本没有吵闹,林妙仪的反应却那样激烈,非要把你赶走。你被赶走之后不久,我就出来找你了。我看到你走得很慢很慢,跌跌撞撞的,很伤心。    
    看来我昨天没有白白去一次,我挽回了一个相信我的人。苦笑了一下,因为这男子的细心和好心而感动。    
    但你必须知道,如果你没有确凿的证据,恐怕很难扭转了。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没有狠狠地闹,把力气那么凭空耗尽。努力做出有精神的样子。    
    你是她的朋友?    
    我说了,我不是。只是同学而已。很抗拒用“朋友”二字来形容她和林妙仪的关系,如果这个也算友谊,简直是对于她和优弥之间感情的亵渎。    
    啊,对不起。    
    他们两个人忽然都陷入沉默,各自想着不同的事情。觉得自己应该走了。于是她说:我要走了,已经太打搅你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和林妙仪是什么关系呢?男人一直看着站起来,走到门边,才好奇地问道。    
    我猜测过有几种可能,朋友、亲人、男友、追求者,或者不是特别熟悉,无论哪种,对于我都没什么分别。我又不是古代的暴君,再恨一个人也不会诛九族吧?何况你还给我过生日,送给我第一块手表。笑着对他说——她心中暗暗吃惊,她发现自己与一个陌生人交谈反而能够这样自然,大抵因为不需要彼此承担什么,聚散一场,面对一个可爱的好心人,多说几句亦是应该的。    
    你的猜测很正确,但是你忽略了划分角色不止一个角度。我也许真的对于你和她之间的事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男人缓缓地说,狡黠地笑笑。    
    愣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这个男人。


第四部分一种非常奇怪的使命感

    很久以后,当回头再去想,她变得非常疑惑。她搞不清哪件事情是因,哪件事情是果。她甚至怀疑,也许从出版商找她出书,她努力地完成这本书,而书稿偏巧被林妙仪窃走了,而她明知道毫无意义还是跑去林妙仪家,而那天又恰好是林妙仪的庆功会……这一件件事都像是铺垫,并且它们都不是重点——是的,她痛失了自己的小说,这也不是重点,而重点是她被领到了这个男人的面前,这个男人便是沉和。    
    沉和与八年前的样子相差很多,至少头发剪短了,那时他是长发,一副漫不经心的艺术青年的模样。而现在他变得很清朗,略胖了一点,反而削弱了二十几岁时他尖锐、偏执的性格,显得和气了许多。忘记了用运动的观点来看问题,因为除却小卓是与她天天面对、最熟悉的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没有在的生活中长久驻足。每个人都来了又走了,来不及等到感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但知道眼前的人是沉和的那一瞬间,非常想念陆逸寒。陆逸寒离开已经很久了,但身体里还是有很大的一个填不平的洞穴,她一直以来都像是缺少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勉为其难地活着。她常常想,陆叔叔既已不在,一切就都不重要了。这好像成了她逃避、宽恕自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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