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木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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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木已成舟-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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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爱过啊,半夜里,睿诚梦见丁雪坐在街心公园那个尖角的凉亭里。立刻爬起来,穿上衣裳,跑去凉亭等她。她当然没来,但是看着满天星辰,睿诚也已经很开心。
  哦,那真是爱情。
  琥珀没有告诉过睿诚,她曾经跑遍整个哈尔滨的文具店,去寻找这样一本日记本。只因听睿诚惋惜过:“这么美的日记本,丁雪说是亲戚给的,只这一本。可惜太薄,要省着用呢。”这个习惯影响了她很多年,就算到了现在,她去文具店,仍会下意识地留意是否会有那样的日记本。
  当天晚自习回家,远远的街中有人在唱着那首《童年》: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了那只宝剑……到底是谁?
  琥珀听见了,停住了匆忙赶路的脚步。时间也许只有半分钟,或者更短,继续前行。
  当年,学校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同样是面孔秀气的女生,眼窝很深,卷发,洋娃娃一样可爱,大家都叫她娃娃。娃娃爱上丁雪,不管不顾地追求她。丁雪身边已有睿诚,狠心拒绝。很多次,琥珀看到娃娃站到教学楼顶抽烟,在风里大声哭泣。她走过去,在她身边站会儿,知道她不会出事,再放心离开。
  也许是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琥珀对娃娃很是关注。然而娃娃还是自杀了,她选择了跳楼,从教学楼6楼坠下,当场死亡。她的遗书上只有一行话:“跳楼的方式比较痛快,又痛又快。”那天晚上,琥珀的班级正在测验数学。多年后她都会想,究竟在添加哪条辅助线时,娃娃静静走向了死亡?
  当夜丁雪失踪。睿诚急得拉上琥珀,四处寻找。她们打着手电筒,在漆黑的江畔大声呼喊丁雪的名字,直到凌晨时分才寻着她。丁雪在江畔坐了几乎一夜,把嘴唇咬出了血。
  这段异数的感情引来了师长的干涉,众人如临大敌。教师们的措辞是,两人来往过密。斗争几乎可以用尖锐来形容。一时间满城风雨。睿诚和丁雪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心力交瘁。
  中考之后,她们仓皇分开。宁琥珀、龙皓、林睿诚顺利考入重点高中。丁雪则去了距离有些远的普通中学。不再同班,琥珀和睿诚联系渐少,加上学业紧张,不太见面了。龙皓依然喜欢琥珀,可她永远摆明只作好友的态度,令他挫败不已。
  只有在早已作古的“金三角”偶尔聚会时,才能从心不在焉的睿诚口中得知关于丁雪的消息:两人已生罅隙,丁雪在新学校里结识了另外的女孩,她从来就是个能让人轻易喜欢上的人。就连琥珀对她,也是欣赏的。
  为了挽回这份岌岌可危的感情,睿诚往返于两所中学之间,疲于奔命。
  有天下午,睿诚拉了琥珀出来,和丁雪一起,坐在一间茶楼里当面对谈。丁雪表现得十分冷淡,反复只说自己爱上了别人。
  睿诚不肯相信,目光定定地盯了她很久,说:“你说过只爱我一个人的。”丁雪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也望着她,缓缓道:“这个圈子里因为没有婚姻的保障,人人皆可心猿意马。是为乌烟瘴气。你怪不得我。”双手一摊,神情无辜。
  睿诚终于信了,哭了出来。
  倒是琥珀在旁边接腔:“呵,现在哪个圈子不乌烟瘴气。世上还有净土一说?”
  其实丁雪不过是想结束感情,不见得真有新欢。琥珀一眼看破诡计,不动声色,绝不点破。只坐在一边,嘴角扯个明白的微笑。睿诚,枉她和丁雪认识这么久,还是不了解她。
  也许爱中的女人比较糊涂,一叶障目,眼里容不了半粒沙子。她说,她就信。
  睿诚哭着离开后,琥珀问丁雪:“既然爱她,为什么要令她伤心?”
  丁雪抽着烟,潇洒吐个烟圈,说:“我们并不相同。她还有选择,我则没有。我不能拖累她。娃娃已经被我负了,我背不起太多。睿诚太在乎这段感情了,以后会有太多受伤的机会。”
  “那是以后。我只想看到你们现在至少是幸福的。不要在还爱着的时候分开,好吗?”
  丁雪笑笑。她笑得非常疲倦,看上去,她只是一只累了的猫,更多的时间在梳理自己的毛。她说:“是非成败转头空,时间一长,她就会明白这道理的。”她的语气里流露出和年纪并不相称的沧桑感,显然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理由,“琥珀啊,你见过两棵藤蔓相互攀附向上生长没有?长到一定程度,同时倒了下来。根本没有力量来扶持它们。与其如此,不如放爱一条生路。”说这话时,丁雪心里无限哀伤。明明知道这是不归路,却早已失控。
  太多的人太多的事,都是借口。当时年轻的琥珀深觉丁雪深情如斯,将所有的罪都让自己独自承受,放手任睿诚从此过清洁健康明亮的生活。很久后她才能够明白,都错了啊,都错了。为什么丁雪以为甩手走后,留给睿诚的就一定是幸福?为什么不明白睿诚想要的幸福只是她,而与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无关。丁雪,她多么傻多么傻。
  上帝允许任何一种爱情存在。
  高考时,林睿诚没有考上大学。龙皓考入清华学土木工程,几年后听说他去了美国念博士。琥珀则考上了上海一所大学。丁雪凭家里的关系,勉强进入广东一所普通高校学医,睿诚留在家乡复读。
  丁雪和睿诚分隔两地后,依然保持着联系。然后某一天,关于她的音讯嘎然而止。睿诚最初爱上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复读考入北京后,她曾数次回乡,也曾去广东找过丁雪,未果。
  睿诚毕业后留在了北京,身边有个男朋友,对她极好,日子就这么过。只是极偶尔,琥珀接起的深夜电话里,会响起她压抑的崩溃的哭声。她仍然无法忘怀,可只能选择怜取眼前人。
  她对琥珀说:“我再也找不到丁雪了,她只想留我在她的过去,不想让我介入她的未来吧,也许她已成为圈内赫赫有名的人物,醉生梦死,快意人生。”
  琥珀安静地听着,在心里叹息。
  睿诚不知道,丁雪在一九九七年就客死异乡。那年她去吉林旅游,心血来潮参与摸奖,中了特等奖,10万块。这笔对出身富足家庭的她来说不算什么的钱财引起了当地人的眼红,最终被一帮灭绝人性的家伙活活砍死,暴毙异乡街头。警方根据她身上的证件通知了其家人,她的妈妈哭晕了几次。这宗命案一直没能查到元凶。其父母甚至拿出巨额悬赏,但没有用,几年过去了,丁雪的卷宗依然结不了尾。
  琥珀自辗转中得知了丁雪的死讯,她嘱了所有知情者帮忙瞒住林睿诚。虽然活着不是每个人的责任,但她依然不希望睿诚殉情。她知道以她的性子,她会。
  一场爱情里,两场死亡。其余当事人散落天涯。琥珀以为,见证过这些残酷往事和青春的人,就这样天各一方,彼此明白,各自生活。没料到命运兜兜转转,竟然能在上海街头和龙皓重逢。
  这么些年过去了,龙皓还是重新参与到她的生活中来。时间给他的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份,令他完全褪去眉间的青涩,笑起来的时候仍然天真明亮。

  往事三

  业务员漓江穿了蓝色制服,骑着印有公司标志的自行车来回地奔走。穿梭在炎热的盛夏。
  太阳很毒。
  按门铃。被客户从防盗门的小洞里仔细打量。开了门进去,把准备好的塑料袋子套到鞋子上,开始介绍产品,语气平和,神情谦恭。
  始终微笑着。不吸烟。不喝客户的水。
  如果对方不需要产品,依然微笑,很有礼貌地说:谢谢您对我们公司的支持和信任。
  然后推着自行车,一步一步,淹没在城市的人流里。
  那样子累。生活的重心除了工作,只余想念。总想着等许颜考上省城的某所大学,可以和她在校园里安静里走。那会是美丽的校园,有碎石子路,路旁满是绿色而寂寞的植物。蓝亮的天空一片空白,群鸟停留在树枝上。而他穿格子衬衣,她穿白裙,不说话,只是走。一直走。
  他时常想起最初相遇的那个清晨。可在他的想象里,那应该是在某个下午,抬头,入目满眼都是盛放过后慢慢凋残的蔷薇,还有未尽的优雅风华。彼时蓝天白云,有微微的风穿行其中。
  钱包一点点的鼓起来,好象又找到了生活的方向。房间里散落些盗版的小说,满是错别字的武侠与爱情。给许颜写信之余的夜晚,漓江便和这些书籍为伍,不觉一夜,又一夜。他老是睡不着,只得看书,最心爱的一本仍是从班主任那里借来就不肯还的《夏洛的网》。
  有时他会想,如果不是碰到许颜,生活会否是另外一番模样?是否会平淡和自然,不会有太多激情,但是安详?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会珍惜。也许遇见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已经快要两年。许颜即将高考。他不间断地给她写信,从来没有等到回信,依然不气馁,他知道她课业繁重。
  这时漓江的业务渐渐做开了,能够在别人冷漠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地推销商品,能够在人们不耐烦时有礼貌地适当告退,能够在陌生地环境中迅速跟前台小姐、主管人员包括保安们熟悉起来,甚至交上朋友,能够在不管受了多大委屈的情况下若无其事地微笑。他已经有几万块的积蓄了。1991年的5月,这笔数目并不算太小。他的计划是等到7月初,就回到A城陪着许颜参加高考。
  某天夜里,漓江突然梦见许颜。梦中,她穿着白裙子,光着脚丫在月光下唱歌,他走过去,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忽然如一阵空气,在瞬间消失不见。午夜的虚空里,漓江大声呼喊,声音破碎在风里,却只是徒劳。醒来时,眼前是破旧泛黄的天花板,低低悬在头顶。此时窗外微明,世界悄无声息在沉睡。
  漓江心里陡然一惊。没来由地害怕。
  害怕某种失去。
  第二天,漓江照常起得很早,给自己做好早餐,回想昨夜的梦境,马虎喝完稀饭,食不甘味。
  骑着破旧的单车,照常去上班。早晨的街心公园很热闹,有晨练的老人,匆匆走过的上学孩童,卜卦测字的老先生早早摆好了摊位。漓江看到,心一动,从车上跳下来。
  “老伯,帮我测个字,好吗?”
  老人看他一眼:“什么字呢?”
  漓江想到写给许颜的那些信,随口说了句:“信字吧。”
  “年轻人,这个字可不太好啊。信者,人言也。人言可畏啊。” 老先生又给漓江看相,说是眉窄鼻挺,面相太差,顶多只能活到四十岁。说罢一径摇头叹息不已。
  漓江没有听下去,只记得这四个字:人言可畏。虽然他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所指什么。
  算命是最不合算的买卖,听听恭维倒也罢了,关键是得知凶兆。他败坏你的心情,你还得向他支付唇舌费用。
  倘若你是信徒的话。
  漓江继续前行,看到前面的马路上围着一群人,他面无表情地想绕过去,可人都向这个方向涌,他被迫推着车躲闪。在身体的缝隙里,他看到一只踢掉的高跟鞋,还有短粗的小腿,裙子上爬着污红的血。
  刚刚出了交通事故。
  人群拥着漓江靠过去,他看到已经变形的头颅,黑头发凌乱地遮着。他呆在那儿,又想到夜里的梦了。他的许颜,白裙,明眸皓齿的姑娘,在瞬间离去的姑娘。
  他突然恐惧,阳光下,人潮汹涌,他只觉得心底荒凉。把握不了任何东西的单薄感涌上心头。在某个电光石火的刹那,漓江觉得,那梦境,是不是许颜前来向他告别?
  回A城最早的火车是次日晚上。漓江犹豫片刻,决定坐汽车回去。是一辆破旧的大巴,沿途经过一棵棵翠绿的树,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叶子上布满灰尘。大巴大部分时间行驶在微微浮着尘的沙土路上,隔一会儿就在路上停一停。卷起黄荡荡的沙尘。
  带走几个人。留下几个人。
  歌者的诗里写,今生我不再是王,我只是个旅者,颈间挂着九个骷髅,坐在鹿车上沿着河岸寻找。我的王后啊,你还在等我吗,你还能认得我吗。
  邻座开着收音机,没有戴耳塞,漓江也可以听到部分声音,伴着大巴的颠簸声。电台节目里,男中音在说话,关于莫扎特。排名仍然没有新意,老巴,老贝,小莫。
  阔别近两年的A城发展得很快,车行至市内,漓江隔着汽车的窗玻璃看见一张秀气的脸,在阳光的照耀下亲切而模糊。她正走在人群当中,隔那么远,他仍一眼认出她。她的头发依然短短,像个小男生,有种奇异的清秀和脆弱的锋利。
  漓江感到眩晕,一时辨不出身处何世。
  他喊住了司机,要求下车。
  慌张地拎着行李跳下来,看到她正微笑迎上来。他刚想冲过去,却发现——许颜的笑容,不是给他的。她根本就没有看到他,走向他身后的男生。
  漓江退到一棵树后,在暗处悄悄观望。那男生和许颜差不多年纪,并不英俊,粗,黑,头发剪成板寸,脸上有肮脏的青春痘,穿夹克衫,牛仔裤,嘴里叼着烟,吹着口哨,小混混的派头。
  他们相拥走远。
  漓江没有喊住许颜。他缓缓地划燃一根火柴。忽然一阵风吹来,那刚刚点亮的火光熄了。
  黑。
  漓江尾随着他们,看到许颜和那男生走入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才一年半的时间,她的装束已经和从前不同了,她穿了桃红色的衬衣,白色低腰裤,拎小坤包,俨然不再是学生的打扮。
  漓江没有走进去,靠在酒店外的树边抽烟。在烟雾里,他放任自己沉浸于回忆。以至于烟在指尖燃尽都几乎没有察觉。是的,他又开始吸烟了,在相隔这么久之后。为了省钱,他戒了很久的烟。
  一个多小时后,他看到他们走了出来。那一瞬间,他觉得难堪。
  旧日熟悉的路上,曾经活跃着漓江送许颜回家的身影。如今,她的身边换成了别人。
  换了人间。
  暮色已降,跟在他们身后的漓江一直没有被发现。那男生将许颜送到她家门口,漓江听到许颜叫着他的名字:“秦力,进来坐坐?”
  “不了,姚林他们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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