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蛰存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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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蛰存作品选-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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拇怼5牵颐遣荒芩担骸八姹省笔恰癊ssay”的译语。  
  上海文艺出版社编了一本《世界文学随笔精品大展》。这是时下风行的一种出版物,把各种文类分别选其精品,集其大成,供应读者以宏观的欣赏。编者来要我为这本书写一篇序文,让我在这本书山,附一个名字。这是编者对我的尊重,我不便推辞。但是我翻开全书的目录一看,发现选入的作品有许多种类:有小品文,有散文诗,也有不少是诗。这种杂纂式的编制,要用一个适当的名词来概括,确是很费思考。现在,编者把它们定名为“文学随笔”,我以为是可以理解并认同的。这些作品都不是堂堂正正的大文章。论篇幅,都是小品;论内容都不是严肃的议论或叙事文,也不是惨淡经营的抒情言志文字,只能把它们列入涉笔成趣的随笔文学,我想,读者也可以同意的。不过,我希望读者千万不要以为这许多外国作品,在它们各自的祖国,也属于“随笔”一类,因为外国根本没有什么“随笔文学”。  
  一九九二年八月十日          
谈“漫画”   
  日本国明治维新期间,在西方文化的影响下,出现了许多文化新名词。我国吸收西方文化迟了一些,在本世纪初才开始起步。因此,我们有许多西方文化名词,在早期,都是沿用日本人制造的汉字译名而懒得自己制定。“漫画”这个名词也是其中之一。  
  我记得这个名词在中国出现和流行,是在本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当时上海有一群美术家办了《上海漫画》、《上海泼克》等刊物,开始有了漫画。报纸副刊上也每日都有社会的或政治性的讽刺漫画。我的同乡先辈黄文农大约是中国第一代的漫画家。他的画还是用中国毛笔画的。随便勾勒几笔,不重在画的技巧,而重在画的寓意。他有几幅政治讽刺画是很尖锐泼辣的。当时一见报,就收到雅俗共赏的效果。今天的华君武的画风,可以说是黄文农的苗裔。与黄文农同时的,还有丁悚,即丁聪的父亲,他以画仕女月份牌著名,但他的漫画在当时报刊上出现的也不少。他的笔法,已是西方风格三十年代是漫画繁荣鼎盛的时期。张光宇、正宇昆仲、鲁少飞、许幸之、丰子恺、叶浅予,都崛起于那几年。稍后一些,则有郭建英、丁聪、章西厓、华君武等人。这只是我印象较深的一群,还有不少漫画家,都曾彪炳一时,可惜从我的记忆中隐退了。  
  这几十年来,不能不说是漫画冷落不振的时期。大约有些人以为漫画就是讽刺画,而讽刺是得罪人、攻击人,是不友好的,甚至是存心不良的。记得一九七九年,出现过一幅邓小平同志的漫画像,画家用了一些夸张手法,一时人言啧啧,以为侮辱了国家领导人的形象。从此,在没有幽默感的时代,没有宽宏心胸的社会中,画家再也不敢画人物漫画了。幸运的是,近年来在改革、开放的国策推行后,在宽松、祥和的社会环境中,漫画又日见兴盛,其五彩缤纷的流派也各繁衍滋蔓,蔚为大观。  
  不过,漫画这个名词的涵义,实在也不很明确。它可以是Sketch的译名,也可以是Design的译名,也可以是Carica-ture的译名,或是ics的译名。速写、素描、构图、底稿、粉本、讽刺画、滑稽画,这许多艺术名词,我们现在都使用“漫画”这一个名词来代表,于是“漫画”就得对画家的一切画本负责了。这一种艺术概念的混淆,日本人或者是始作俑者,也或者是我们艺术家的疏忽。  
  刘凌同志主编了一本《中外漫画艺术大观》,我一看内容,发现他们所选入的画幅,可以说是一些广义的漫画。不拘一格,而自成一格,这就和过去一般人所理解的漫画有些不同。刘凌同志要我给这本书写一篇序文,我不是画家,没资格在这里说外行话,只好随便谈谈我所知道的“漫画”,顺便也为这本书的编法做一个说明。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五日          
英译本《梅雨之夕》序言   
  一九一七年,胡适博士从美国回来,担任北京大学教授。他立即倡导一个文学改良运动。这是一次针对传统的封建文学的革命行动。经过热烈的宣传、辩论和尝试,这一次文学革命结束了中国旧文学,创造了中国新文学。在思想、形式和语言方面,以民主主义思想清除了封建思想,以西方文学形式代替了旧传统文学形式,以人民的口语代替了传统的文言,这就是“新”的意义。  
  如果以十年为一代,我是这个文学运动的第二代作家。在一九二八至一九三七年间,我在上海投入了文学工作。我写了一百多篇小说、诗歌和散文。我主编了五个文学刊物。  
  主要的,也是最长久的,是一个文学月刊:《现代》,它出版了三十一期。在这个刊物上,我侧重为中国读者介绍了西方新时代文学,包括苏联文学。  
  一九三七年,中国大地上发生了抗日战争。不久,又发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我的文学生活受到了干扰。我不得不放弃文学事业,而在各个大学里担任古典文学的教学工作。  
  战争和政治变革,使中国新文学的气候一次又一次地改变。从一九三八年到一九四九年,中国新文学的主题是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从一九四九年到一九七八年,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中国的新文学完全从属于政治,为政治需要服务。  
  在这三十年间,活跃于三十年代或四十年代的中国作家,一些人下世了,一些人转变了,余下来的一些人,搁笔不写了。我很幸运,早已中止了创作生活。我的文学创作,早已绝版,没有一个文学青年曾见过。因此,我可以平安地度过这三十年,藏身于古典文学书丛中。  
  我自己知道,我的小说不够好。我只是从显尼志勒、弗洛伊德和艾里斯那里学习心理分析方法,运用在我的作品中,当时这是使读者感到新奇的,但中国的马克思主义者一开头就指责我的创作方法是唯心论,不能容许它们在社会主义文学中存在。  
  八十年代,有一些青年作家偶然从图书馆中找到我的小说,他们很有兴趣,要为我重新评价;也有一些青年作家,企图学习我的创作方法。这样,我的小说意外地复活了。  
  不过,只有三四年时间,现在,这个潮头已经过去了。青年作家已经在向前走,探索新的创作方法,不再欣赏三十年代的意识流文学了。  
  我的小说的偶然复活,对我自己来说,这是意外的好事,因为它们得到了全部重印的机会,而且,文学史家也已把我的名字及作品补入了他们的著述。  
  现在,中国文学出版社已选择了十篇我的作品,用以供应外国读者。编者要求我自己写一篇序文,我就利用这个机会,向外国读者说明我的作品在过去六十年间的处境。  
  我的作品,在中国新文学中,并不占有重要的地位,只能被看作是,在六十年前,一个倾向于西方现代文学的中国青年的文学实验,它们没有得到成长和发展的机会,就自杀了。  
  一九九三年四月十八日  
  [附记]  
  中国文学出版社选了我的十篇小说译为英文,编入他们对外介绍中国文学的《熊猫丛书》,书名为“OneRainyEvening”(“梅雨之夕”)。  
  此书于今年春季向世界各国发行。一个月前,有一位研究中国文学的美国博士生来访,他说已买到了我这一本小书。他对我写的序文非常赞赏,他说:“这是一个最简单明白的现代中国文学史纲要。”这倒是我自己没有意识到的角度。现在把这篇序文的原稿发表,以留存这一个文献。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一日          
五、书信、日记   
同仇日记       
  余已久不作日记,八月十三日,中日沪战突起,余适在松江故里。所见所闻,皆前此所未尝经验之紧张情绪。故自八月十四日起即按日写日记数十百言,聊以见上海战区后方一城市中之情景。诵无衣之诗,切同仇之感,故命之曰同仇日记。起八月十二日,迄九月五日,凡二十五日。九月六日以后,余起程赴滇,备历艰苦,则别为西行日记,俟续刊焉。  
  八月十二日晴  
  今日下午四时,闻市人传言上海中日军已发生冲突。沪宁沪杭两路车均停止。一时人心惶惶,顿现不宁景象。多数人家纷纷整理箱笼物件,分雇小汽车或船只离松,或去沪,或去乡。  
  上海晚报不到,颇闷闷。在友人朱雯家听无线电播音,知战事确有一触即发之势,惟今日尚未正式冲突耳。(十四日追记)八月十三日晴今晨候沪报不至,晨九时在朱雯家听无线电播音,知即日下午有爆发战事之势。午十二时,沪报始到,较平时约迟二小时。有邻人自上海归者云,上海北车站已架设大炮备战,火车均自西站南站开出。  
  下午二时,有亲戚来电话,谓上海银行钱庄均已停市,松江各银行钱庄明日亦将停市,如有存款,应即去酌量提支,俾作支持战时生活之用。余答以素无储蓄,此事于我不生影响,并谢其厚意。  
  今日米价突涨六角。  
  晚间八时,电灯忽熄。当即打电话问电灯公司办事处。据云沪松馈电总线已断,今晚住宅用电,恐将无法供给。惟各军政机关用电,则暂由本邑电厂小引擎供给之。遂即燃点煤油灯。室内顿成暗淡世界,心绪为之不宁。就电话听筒中窃听他人谈话,谓离城十里之华阳桥镇已隐约可闻上海方面有炮声,知战事已作。  
  九时,电灯复明,遂到朱家听无线电播音。得知此时上海闸北方面战事方烈,有大火。又知上海鱼市场已被日军轰炸焚毁。十时从朱家出,见警察已武装双岗,知本邑已在戒严状态中矣。(八月十四日追记)八月十四日云清晨五时,闻炮声时作,家人相顾愕然。  
  晨八时,到朱家,朱君夫妇方在治装,云拟去沪。余即辞出,到长途汽车站,见候车赴沪者甚众。八时二十分,有去沪第一辆车,从总站开到。适站中接到上海县境北桥站来电话,谓公路被阻,汽车不能到达上海,嘱松沪车勿开往。遂由站长临时宣布退票停班。众客皆废然下车,面有忧色。时适有人从火车站回来者,云今日沪杭火车,即上海南站亦不能到达,因南站方面亦将有战事发生。余遂返至朱家,以交通被阻消息告之,迁沪之议,遂只得作罢。  
  十时,拟打一长途电话到沪寓,问父母及诸妹消息,以便决定行止。讵意长途电话亦已不通。  
  下午二时,步行到火车站,拟一探准确消息。至站时适见有上下行车各一列,多数旅客皆乘坐运货车及运牲口车。每车皆长四十余列。据云杭州来车已停驻及四小时,因前路有军用车,故一时尚不能开出,大约今日即使能开到上海南站,亦必须在深夜矣。  
  三时,有日本飞机三架出现松城上空,经过火车站时,飞行甚低,且盘旋数四,意在侦察。站中秩序,一时大乱,车中乘客,纷纷窜逃下车,余亦不免心怵。幸日机旋即西去,惊魂始定。遂即取道大街进城,昔日之繁市,已冷落不堪矣。行经国民商店,购五百尺光象牌手电筒一个。  
  今日全日见有迁居乡间者,路上行人不绝,市河中船舶亦绵延不断。朱雯夫妇亦匆匆去章练塘镇暂避矣。  
  晚八时半,电灯忽又熄。正疑惑间,忽闻云间第一楼上警钟大震,始知有日机来袭。  
  此是松邑第一次真正敌机来袭警报,且又在黑夜,家人均不免张皇失措。余急取昼间所购手电筒捩之,竟不发光,燃烛视之,始知电珠已坏。余遂嘱家人镇静,与内子及女仆分挈小儿辈预备草席,俟闻飞机声时即至屋后大土丘下坐定,冀可稍免危险。时空中颇有大风,余意日机或不致真能飞来,但亦不可不备耳。幸一小时后,警钟复鸣,表示解除警报,始各各安心。惜此时已过中央电台时事报告时刻,未得一闻上海方面战事消息如何,弥复可憾。  
  八月十五日雨  
  今晨,雇勇仆阿根来家,此事出内子意,以为万一有事时,可以使其抱负小儿辈,余颇韪其意。  
  十一时,购得上海十四日新闻夜报一纸,略知沪战状况。我军抗战已下决心,甚为可慰。惟念双亲及诸妹均在上海,日闻炮火炸弹声,想已饱受惊恐。颇深忧虑,遂姑写一信,交邮局快寄,不知何日能收到也。  
  下午六时,友人赵家璧来舍,始知渠曾于十三日由上海专雇小汽车归松,将眷属迁至上海。不意昨日下午,有炸弹堕于大世界门前及汇中饭店,死伤多人。一时上海租界内情景亦万分可怕,旅馆中几至绝粮,菜市上无蔬菜可买,南货铺中均挤满顾客,竟购皮蛋虾米紫菜等物一至五元十元者。赵君深恐久居上海,即使幸免于孔子在陈之厄,然物价高涨,生活不易,亦非上策。故于今日设法雇得小汽车一辆,仍挈眷返松,费国币四十五元,可谓昂矣。  
  晚八时半,空袭警钟又鸣,电灯立熄,余部勒家人静坐室内,俟闻机声,即从后门至旷地上依土丘隐伏,想可无虑,幸日机竟未过境,一小时后即解除警报。  
  今日米价又高涨六角,纸烟亦涨价。乡人恐被军队征役,不敢入城,稻柴无从购买,几无燃料,后幸辗转设法,购得二担,价较平时贵二倍。  
  八月十六日晴  
  晨五时三十分,空袭警钟大作。余从睡梦中惊醒,即率家人拟出至屋后旷地上暂避。  
  不意后门外小巷已为左邻姜姓用大方砖堵塞,不可通行,余不觉盛怒其不顾公德,即猛力推倒数十砖,亦不自知其力之何从而生也。巷既通,即奔至姜姓后门,叩门责问,屋中人自知理亏,不敢出应,然犹呶呶不已。  
  久俟日机未来,余仍率家人入室。旋即到朱雯家,与朱君闲谈。至六时五十分,忽有一日机突然在上空出现,飞行甚低,余方匆遽辞出,便闻轰然一声,窗壁皆为之震动,知已投一炸弹矣。一时里巷中秩序大乱,在菜市买卖蔬菜者皆纷纷在满街奔窜,情状甚可怖。  
  日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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