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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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很久很久以前-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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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你!’

丢下那句话后,我头也不回跑回屋子,途中还险些滑倒,在门口笨拙地把凉鞋穿上,然后躲进房间,他一定从头到尾都看着我的一举一动,而且还会捧腹大笑。不管全身已经湿透,我一骨碌扑到床上,懊恼地猛捶棉被,半天也不肯起来,我想我以后没脸再见高至平了。



翌日,还是个雨天,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又看到高至平,不过他没发现我,他正忙着和朋友们说笑,毛毛雨斜斜地飘,他手中拿着那把我借给他的伞,见到自己的东西派上用场,我感到开心,其他朋友也纷纷把伞撑开,独独那个女生没带伞,高至平似乎要她一起躲雨,她不依,还顽皮地绕着他转圈子,高至平朝她喊话,她婷然站在他面前摇摇头,笑得从未那样可人,忽地,高至平毫无预警冲上去,一把将她揽进伞面的范围,那个女生连忙笑着举手投降。

他揽住她的方式很粗鲁,是哥儿们对哥儿们的那种,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见到他这么做的时候,愣住了,那一刻的脑子是空白的,我在雨的另一端望着他们,眼睛根本没办法离开。

直到他们走出朦胧窗景,我才动手将窗户关上,关得有点意气用事,而且那几天都不曾再打开过,我编造一个正当理由,因为我不想太常见到高至平。

在书桌前坐下,盯着自己叠放的手,试图让乱七八糟的脑子恢复思考,却招惹出一堆疑问。

为什么高至平要用那么亲密的方式叫那个女生躲雨?(虽然那不干我的事)

为什么他懂得对那个女生体贴,偏要与我针锋相对?(虽然那也不干我的事。)

为什么他要拿我的伞给那个女生遮雨?(干我一点事了,因为我不喜欢那个女生。)

我陷入混乱,烦躁地趴在桌上,发呆一会儿,不自禁拉起眼前的发丝,出神凝望,高至平称赞过它的香味,当时他说话的方式,好像他只会对我一个人说那种话。

这样,我是不是………

我猛然睁一下眼,我在干嘛?想要跟那个女生比较什么似的。

这感觉真不愉快,我想,我猜,嗯…呃…应该是随便把我的伞拿给别人撑的关系吧!毕竟伞是我的,我有权利决定该给谁使用。



7月27日,‘727雨伞事件’爆发的日子。

导火线是高至平约我去钓鱼,雨后的溪水高涨,鱼量也比较多,以前他提过几次我都没能成行,因此这次我一口答应去钓鱼。那天上午天还没有下雨。

可是,当我心情不错地来到溪边,见到另一个男生也在,他就是我出借雨伞的那天和高至平同行的朋友,他亲切地向我打招呼,我还在状况外,喔……是我会错意了,高至平并不只有邀我一个人。

我偷偷拍打脸颊,古怪情绪千万不要来。

‘你在干嘛?’高至平走到我旁边,顺手丢来一支钓竿:‘拿去,不要发呆,你要是掉下去可没人要拉你。’

‘哼!谁要你拉?你才不会那么好心咧!’

‘不是我好不好心的问题,是我拉不动你。’

‘你说什么啊?’

我们快要吵起来,那个男生适时地笑眯眯打圆场:‘你们感情好像不错喔!’

‘谁跟他/她不错?’

我和高至平不约而同地否认,又各自把脸转开,男生见了,颇感委曲:

‘看起来是那样啊!’

我不明白,斗嘴代表感情不错?

还在暗自纳闷,男生已经走到我右手边,告诉我哪个地点鱼群最容易出没,他还说了一堆关于鱼儿的习性和抛线要领,坦白说,我听得目瞪口呆,为什么都是同样年纪,他就可以懂得这么多?

总之,那个男生很热心,淘淘不绝教了我许多钓鱼方法,当我真的在二十分钟后钓起一只中等大小的鱼,我和他同时兴奋大叫,这人对我这么友好,大概是要谢谢我的伞吧!

就在我们都沉浸在钓鱼的乐趣中,高至平倒是愈来愈沉默了,他自己坐在离我们有一段距离的鹅卵石上,像一个隐居山中的高人孤独地抛出钓线、等候、把鱼饵被吃掉的空线收回来,他的收获并不理想,而且脸色也从没好过,等到我拉起第三只鱼儿,那个男生向我热情恭喜,高至平突然扔开钓竿,站起来,他扔得很用力,打起的水花溅湿我们的衣服,我和那个男生不明究理地转向他,高至平冷漠地瞟来一眼,胸膛大大起伏了一下又恢复,看似正在努力压抑某种紊乱掉的气息,最后他动手收拾自己的钓具:

‘你们继续吧!我要走了。’

那个男生赶忙追问,高至平只给了一句‘我有事’,便大步大步地离开。

我眼睁睁目送他任性的背影越走越远、越变越小,不由得跟着拔腿追上去,并且很快就追到他,他回过身,一脸复杂的神情。

‘你什么意思啊?自己邀人家来钓鱼的,现在要走?’

我劈头就问,问得有点凶,他是看起来心情不佳,不过我也是。

‘我刚不是说我有事?’

‘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呀?骗人!’

‘你说我骗人就算是好了,懒得跟你争。’

‘你不要敷衍我啦!’

‘你又不是法官,我也没犯法,为什么不行?’

他不仅强辩,还迳自拐进一个操场,这附近有个小巧玲珑的国民小学,它有一个大得夸张的操场,高至平就顺着操场外围的红土跑道走,我愤怒难平跟在后头。

他把长长钓竿扛在肩上,后面的我始终和他维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然那竿子会戳瞎我的眼,那家伙是故意的吗?

‘你回去吧!’高至平有气无力地劝我:‘阿勇还在溪边耶!’

啊!对喔……我想起那个可怜的男生,但不消三秒钟便抛在脑后了。

‘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才回去。’

‘你们女生怎么那么麻烦……玉贞就不会。’

什么贞的…?他在说那个女生吗?

‘你又没有像这样放她鸽子!’我很生气,那程度远超过自己想像:‘如果你不想跟我一起钓鱼,就不要约我!既然约我了,就不要放我跟其他人在一起!’

‘你以为我喜欢哪?’

他毫无理由凶起来,我怔怔,来不及思量那句话背后的意思,高至平已经察觉自己失言,有些恼,还有些沮丧,不再多说地继续往前走。

‘喂!高至平!’

‘不要再跟着我了啦!’

‘我才不想跟着你咧!你说!为什么约我出来又不跟我一起钓鱼?说完我就走。’

‘没为什么。’

‘你又骗人,讲实话啦!’

‘因为我不想跟你们都市来的人在一起,可以了吧?’

他竟然那样说。一瞬间,我不晓得自己应该生气还是逼问下去,原本加快的脚步逐渐放慢,到最后,我已经赶不上他了,无论我们吵得再厉害,他从未在我和他之间苛薄地划出一道残忍界线,而我也以为他会一直如此。

高至平发现我的异样,也打住,回头看我,我凝望他困惑的脸,觉着单是这样的注视就让我的心脏部位一阵酸一阵疼,奇怪,跟我的气喘毛病有关吗?

而雨,就是那个时候飘下的。

雨点在红土上留下一圈圈的黑渍,速度越来越快,一发不可收拾,高至平先抬头打量雨势,似乎会转大,他想起了什么,赶紧从侧背包拿出一把苹果绿的雨伞,那是我的,他说本来就打算今天还我,然后,他把伞撑开,招呼我过去:

‘下雨了,过来吧!’

我瞥了雨伞一眼,他也曾经要那个女生进去躲雨。

‘你自己撑吧!’

我迈开脚步,开始往前走,甚至超越他,他奇怪地看着我经过,撑伞追来:

‘你搞什么?这是你的伞耶!’

‘我不要!’

‘喂……好,我不撑,你拿去。’

他没辄地把雨伞移到我头上,我嫌恶地躲开,不过没有那个女生可爱,她是逗着高至平玩,我则打死也不愿意在她用过的伞面底下。

高至平见状,根本无法理解我的行为:‘你是想怎样?会淋湿耶!’

‘你别管我!’

‘你不要一直走啊……’

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我的手腕,我心底一惊,感到他的体温熨在我被雨打湿的皮肤上竟如此灼热。

‘别碰我……’

‘啊?’

‘你不要碰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他登时吓得放开手,诧愕望着我,我那快要哭出来的脸,一定难看死了。

我把唇线抿得很紧很紧,不再理他,也不理纷落在身上的雨,他踌躇片刻,收起伞,和我一块儿淋雨,一块儿在红土跑道上无声地走。

我的伞置留在他手中,伞尖已经开始淌水,有时水滴会落在他沾上污泥的脚,他走路的节奏几乎和我一模一样,这时刻谁也没再不识相地多说一句会引起争端的话,我们彷彿可以就这么和谐地将这条路走完,然而………

他为什么不自己走开?我已经不想追问他了。

如果他没有这么驯良地在我身边,是不是我的心情就会好过一些?

其实,我不是真的讨厌那把伞,我讨厌的是自作多情又挨了一巴掌的自己。

我还是脱离我们一致的步伐,逃出我们乍看感情不错的假象,脚下的红土因为变得湿润,跑起来非常舒服,我觉得我能以这种速度跑到更远更远的地方。

高至平一个人留在红土跑道上,那把无端端遭我遗弃的伞还在他失措的手中,我抹去脸上纵流的雨水,一下子拉开了我和他的距离,跑出操场、跑出最佳的钓鱼地点、也跑出高至平的守望。

回到奶奶家,奶奶好像正在厨房作饭,我不能在这时候见她,一见她我那管不住的情绪不知道会以什么方式宣泄出来,我回到房间,关上门,这才感觉自己安全了。

门上发黄的毛玻璃映不出我现在的表情,我用力咽下一口水,疲倦地滑坐到地上,原本蹙得深紧的眉心松开了些,一声哽咽也跟着蹦出来,我赶紧捂住嘴,曲起双腿,把自己深深埋了进去。

我哭了,哭得不是太严重,只是掉了几滴眼泪,不过,那是我第一次因为高至平而哭泣,没想到会是那样难受,气死我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我闻到厨房飘出的菜香,也听到外头的雷阵雨始终不停,雨水还附着在我身上,转冷的粒子渗入毛细孔中,我轻微发抖却怎么也不肯把脸抬起来,高至平害我掉眼泪,让我觉得这辈子从没这么丢脸过(那天被他撞见我在雨中赤脚的舞蹈也比不上)。

我想,只有继续讨厌他,才是唯一能让我不再难过的方法。



风吹着我的发,那刚刚触摸过高至平胸膛的发稍现在正轻轻搔拂我的脸。

 



0725egg2004…09…07; 20:22
第 六 章



该怎么去‘讨厌’一个人?

如果是以前,我可以一见到高至平就对他摆臭脸,并且极尽所能想出最恶毒的话诅咒他。

但现在,无论我有多少对他充满敌意的点子,似乎也不能让我的心脏少一点酸痛感。

那么,该怎么去讨厌他才好?

我一个人骑脚踏车通过栀子花巷道,他从对面走来,我们两人的视线一度相交,他欲言又止地缄默着,我不理,将车轨轻轻歪斜,很快,我和我的脚踏车已经滑入看不见高至平的出口,留下一地前晚被大雨打烂的白色花瓣在后头。

我一个人趴在书桌前,惬意吹着电风扇,明知窗外响起高至平和那个女生的谈笑声,却专心在墙边那一排整齐的蚂蚁队伍,它们沿着墙从桌上经过,好像在迁徙,又好像赶着去搬运过冬食物,我伸出手,用指尖阻断它们井然有序的行进,要隔绝高至平的声音钻进我渴望平静的听觉一样。蚂蚁慌得到处乱窜,不一会儿又纷纷归队。

我一个人在前廊看小说,奶奶过来问我怎么不找高至平他们玩,我老实回答我们吵架了,奶奶没什么大不了地拍拍我的背,要我们早点和好。于是我搁下小说,花了不少时间回忆从前我们吵架都是怎么和好的。

我用一种消极的方式在讨厌高至平,我们见面也等于没见面。除了手帕,我又多了一件物品留在他那里,愉快的、不愉快的都在,不过,那把伞拿不拿回来也无所谓了。



时节进入了炎热八月,我在乡下彻底感受到夏天的威力,白天,所见之处尽是金黄黄的光景,有时当我心浮气躁地坐在屋檐下猛挥扇子,还能看到日正当中的路面蒸浮着晃袅的热气上腾。

奶奶就是在这样的酷暑倒下的。

我发现她动也不动倒在院子之后,慌慌张张跑到邻居家敲门,我只知道从都市坐到这里的公车,不知道从这里到医院的车子。

好心的邻居开车载着奶奶和我到最近的一家医院,也费去半个钟头的时间,我在车上完全乱了方寸,爸妈都不在,奶奶身边的亲人只有我,没来由一股冲动想哭又不敢哭,邻居的婶婶拼命安慰我,我没听进去,世界…一下子变得乱糟糟的。

奶奶今年五月动过一次手术,那次手术已经摘除奶奶的子宫和卵巢,我不记得那是什么病,反正是和肿瘤有关,我以为从此就会没事了。医生检查过后,建议奶奶转院,于是奶奶又到了更远的医院,确定必须住下来了,他们问我还有没有其他亲属,我回答得打电话联络他们,而电话号码都存在来不及带出的手机,于是邻居婶婶要我回奶奶家去,一方面通知长辈,一方面帮奶奶带换洗衣物来,我不要他们送,他们大人留在奶奶身边比较妥当,我选择自己搭公车回去。

公车开得很久,久到我胡思乱想着奶奶许多事,后来强迫自己停止,转而看看公车上的乘客,乘客少得可怜,只有三个人,一个是面露凶光的醉汉,一个是打盹的欧巴桑,一个是我,白天日光照得车厢内刺眼非常。

原来我是孤单的,没想到这孤单在失措无依的时刻如此鲜明。

该下车了,门开,我步下公车阶梯,停住,吃惊望着泥土路上的高至平,原本坐在路边腐朽的长椅,见到我,才敏捷地起身,简直就像…就像一直都在那里等候,他孑然的倒影在我眼底从未这般亲切可靠。

我走下车,公车留下一片厚重的飞尘开走了,高至平朝我跑来,满脸担忧。

‘佩佩!我听说你奶奶的事,她还好吧?’

一听到‘奶奶’的字眼出现,我真的不行了,当眼眶温度急速升高,泪水立即扑簌而下,停也停不住,我知道我哭的样子很丑,也知道高至平一定被我吓着,但是,我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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