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八岁 作者:皮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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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都八岁 作者:皮皮-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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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叫拜丽,她在羊栏里等我们。 
  真奇怪,我看见她和看见别的萨维城人感觉不一样。我十七岁,她也许二十七岁,关键不在年龄。她也太漂亮了。漂亮得让女人都忘了嫉妒。像拜丽这样容貌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那我们还有什么了,什么都没了。我不说她怎么怎么漂亮,你就想吧,想她有多漂亮,她就多漂亮。 
  我们一走过羊栏,她就跟我们每个人打招呼。她很热情,轮到跟我见面时,她拉着我的双手笑吟吟地端详我。在她拉我手的那个时间里,别提我的心情多复杂了。她抚摸我双手的那种充满慈爱的动作让我确信,她的年龄跟我估计的差不多。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从铺在草地上的红地毯上抓起一个很精致的小布包,她居然从里面拿出一封信给我。那信看上去沉甸甸的。是大道由舅舅那儿转寄给我的。 
  然后,拜丽就去跟那个舅舅说话,塔洛在忙着把带来的东西拿出来摆好。桑多不在我的视线里。 
  我在原先站着的地方坐下了。我本该看信的,可是我没有。我看着拜丽推着那个舅舅悠哉地走出了羊栏。拜丽那轻盈的咖啡色长裙抑扬顿挫,在我的眼睛里面像诗一样。她上身的乳白色皮夹克亲切可人。我看不见昂佩舅舅,拜丽把他挡住了。拜丽又厚又长的头发技散在身后,看上去很愚蠢。聪明的女人不必长那么多那么厚的头发。 
  他们走得很慢,最终还是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了。这时,桑多走到我的近前,他像从地里生出来的一样,腿竖在我的眼前好长。他也穿皮夹克,是黑色的,看上去不亲切,但却充满了诱惑。 
  他向外面走去。 
  〃桑多。〃 
  他听见我的喊声就在羊栏旁驻脚,回头看我。计构眼睛像舅舅家的窗户一样,深深地缩在里面,又像两个幽怨的小井。没人告诉我他为什么不高兴。也没人告诉我他是谁,是那个舅舅的什么人。 
  〃桑推,你去哪儿?我要是跟你一块去会怎么样?〃 
  〃我哪儿也不去。〃 
  他说完就要走,我又叫住他。 
  〃桑多,那个拜丽是谁?我都不知道你们谁是谁,为什么没人告诉我2〃 
  桑多懒洋洋地向我走来。他蹲在我面前,我看他的表情和电影里的无赖一样,我站起来。 
  〃那个拜丽很漂亮,是不是?〃桑多说。 
  〃对。〃我点点头。 
  〃她是我喜欢的人。〃 
  〃噢。〃我又点点头。 
  桑多也站起来,走到门旁,回头对我说: 
  〃你不是我喜欢的人。〃 
  我一下子跳起来,追到羊栏外,冲着桑多的黑皮夹克大og: 
  〃桑多,真不要股,像个大狗底。〃 
  桑多走了。我回到羊栏里,手中还捏着大道那封厚厚的信。我知道我想哭,就把大道的信放到眼睛下面。不一会儿,眼泪就流到信封上了。泪水把信封浸湿了一大片。我把湿润的地方掏破,拿出大道的信。哼,破卡子,没什么好玩意儿,这儿的人跟北京人多不一样啊,一点儿也不好客。大道啊,那个桑多跟你不一样,就像拜丽塔格跟我也不一样一样。 
  塔格走了进来。塔洛是我的克星。因为她进来了,我就没看大道的信。天知道那是封多么重要的信。我把它很费劲地塞进了屁股上的口袋里。我想趁别人不在,收拾塔治这个小东西。我怎么就不想看大道的信呢?好运气总是远离我。我后来仔细地回想,都怨我只有十七岁,那是个做大傻瓜的年龄,倒霉的年龄。 
  我朝塔格走过去。我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绕到她背后,伸出两只手抓住她的乳房,使劲使到让她叫起来的程度就行。可是还没等我成功地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就打手势对我说,那个坐轮椅的舅舅叫我去。我跟着塔洛来到羊栏外,顺着塔洛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是一片静温布满参差错落阴影的绿草地。我的心思马上跑到拜丽那儿。 
  那个拜丽和那个舅舅在干什么呢? 
  太阳在我左面,天空像一面又大又白的大镜子,晃得你睁不开眼睛。小树下的绿荫,像一汪清泉看上去很凉爽。没有人跟我一起走出来看看这美丽的绿草地。甚至没有孩子。羊儿往家走,我却朝远方去。山脚下吹着凉爽的微风,像飘落的歌声。即使没有蛙鸣,我也幻想爱情。此时此刻,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这地方我不是在梦里见过许多次嘛。我迎着微风朝轮椅和拜丽走去。我常做一些没有爱情人物,只有爱情场景的梦。都是些遗憾的梦。 
  你听我对你讲萨维城故事的口气,你可能猜到,我并不是这个故事里的幸运儿。我对你说了我想的,我渴望的,你看我又得了些什么呢? 
  我转过那个山角,就看到了拜丽和那个舅舅对面坐在草地上。那轮椅车像守护神一样立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我又回到山角的这面。我能听见他们谈话,我要是想,也能看见他们的动作。他们用英语交谈,我会都告诉你的,我什么都能听懂,英语,法语,印第安培,第绪语,等等等。全知全能的我啊…… 
  让我想想,我最先听到的那句完整的话,是男主人公说的。我还记得他犯了一个比较小的语法错误。 
  〃他对你说过他爱你吗?〃 
  拜丽的两只手放在那个舅舅的膝头上轻拍着,好像那已经废了的膝盖是眼前她惟一感兴趣的事。她没有马上回答,轻晃着头。过一会儿,她把头枕到了那个舅舅的腿上了。 
  〃他说过。他常对我说他爱我。〃 
  那个舅舅把一只保养得很好的手放到拜丽的背上,偶尔拍一下。他的这个动作给拜丽传送了什么样的感情信号,我不知道。我脸红以后心也跳得快了。那动作那么自然、亲切。那既是父亲的,又是丈夫的,也是恋人的在这个如此纯美的爱情场景里,那个舅舅给拜丽的也太多了。我用眼睛把拜丽掀翻,把她从舅舅的膝头上掀到山洞里去。这时候舅舅说了一句话,听起来那么深沉。 
  〃爱应该深埋在心中。〃 
  听他这么说,我好像已经看见了埋在那个舅舅心中的那么大一堆爱情,像储量丰富的煤炭一样渴望着采掘者。 
  拜丽挺直身体,她仰头看着那个舅舅。她在说什么,我听不见,她说得多轻啊。她的两只手做两片叶子状,轻轻拢上舅舅的面庞。那舅舅的表情就叫幸福。拜丽的双手像雪花一样在舅舅的脸上滑来滑去。他抓住她的手,送到唇边亲吻,然后又贴在脸颊上抚摸。看着看着,我快要变成一张图画了,心中溢满柔情。我站起来,迷迷糊糊地朝他们走过去。 
  一束有异味的野草从我头上散落下来。我抬头顺着山脊寻找,是桑多站在半山腰,他正看着我呢。他的皮夹克在阳光的照射下,像魔鬼的外套。 
  〃这个狗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从卡子回来的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清晨起来,清清楚楚地记得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舅舅从轮椅里站起来,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卡子的草地上。然后,他又从草地走上了轮椅。塔洛进来的时候,我正用毛巾擦身子,一定是睡觉时出了好多汗,浑身湿迹渡的。我问塔洛哪儿能洗澡,她比画着外面。我想那一定是街上的浴池。 
  一切又都恢复了从前的节奏。我一个人吃早饭,诸如此类。我动了回家的念头。只是天突然热了起来。我换下长裤,穿上了一条很艳的裙子。塔洛对我稍稍亲切些,也许是她又看上了我的裙子。她把我的长裤拿去洗了,我送她一些糖果。 
  我从街上的浴池洗完澡,往回走,走到那条胡同口时,有个人向我问路。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问我: 
  〃外祖父胡同在哪儿?〃 
  外祖父胡同?这胡同听上去变不错的。我正品味着外祖父胡同,那个人却转身要走。我怎么能让他走呢,我拉住他告诉他说我们面前的这条胡同二十几年前就叫外祖父胡同。 
  〃你找哪一家呢?〃我殷勤地问。 
  〃哪一家?〃地瞪着眼睛反问我。 
  〃是啊,你不知道我们这条外祖父胡同住好多家吗?〃 
  〃我不知道?〃他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不知道什么?外祖父胡同只有我爷爷一家,所有房子、所有地都是我爷爷的。我爹早就告诉我了。〃 
  〃你是来找你爷爷的遗产吧?〃 
  〃这你管不着。哼,小小年纪,还是个女诈骗犯。〃 
  〃我……〃我不能用那些字眼骂他。四十多岁的男人对那些字眼还挺敏感呢。不是说四十岁的男人刚迈入第二青春期吗!我要是扯着嗓子骂这个正处于第二青春期的男的,他准会接我。那时候不会有人帮我,桑多不会帮我的,别人还能指望吗? 
  我非常沮丧地拐进舅舅家的那条胡同。那几家的门都紧紧地关着,像灯火管制时期的情形。真奇怪,我进进出出也有几回了,怎么没见有人从那几扇门里出来或进去或发出什么响动。莫非这就是外祖父胡同?这些房子都是那男的他爷爷的? 
  舅舅家的院门没闩,我也没敲就进去了。院子中央的水井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水井四周很干,这说明好久没人用水。塔格哪儿去。塔络不会这么久不用水。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一点儿也不舒服。于是我起来,心里还烦,我就出来了。 
  我站在二楼的回廊上,琢磨这个模模糊糊的地方。很快我就认定这个舅舅家是个大陷讲,来的人都得掉进去。我这么一想就为自己担心。我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塔格——〃 
  〃桑多——〃 
  没有回音。我没有喊舅舅昂佩,我才不在乎轮椅呢! 
  我不会趁机跟你卖关于,我马上就告诉你我都干了什么。除了我住的房间以外,还有五个房间。我最先去的是吃饭的那个房间,没人。壁橱我也看了,只有几件样式很老的衣服。接着我又去了舅舅的房间。 
  我在那儿发现了另一个爱情场景。昂佩舅舅真是有福气,他总是活在爱情场景之中。有一缕午后的残阳洒落在窗前的椅子上。窗台上放着一本雪莱诗选。椅子旁依偎着一把吉他。窗帷轻拢和桌上的鲜花配成好看的色调。花朵有些枯萎了。四壁的书柜很整洁,我想塔洛一定常来打扫它们。我看见一张单人床安在书柜的下面。我没允许自己长时间地沉迷其中,我刚有一点心动,就被我的左手打个耳光。我退出那个爱情场景,发誓再也不进来。 
  还有两个房间锁着。 
  在西面拐角上的那个房间的门虚掩着。我没敲门就进去了。它的主人提醒我说: 
  〃一个年轻人,就这样闯进来了。〃 
  我向她道歉,眼睛却没闲着。我断定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她看上去并不十分衰老,只是动作很迟缓。她五十岁或者更大。我没问她是谁,因为她也没问我。我已经习惯同身份不明的人打交道。 
  她坐在墙角的一把摇椅上。椅子下面用东西顶上,所以坐起来很稳,不摇不晃。我在她对面的单人床上坐了下来。床单不太干净而且很!日。 
  〃昨天去卡子,你怎么没去?〃我不想给她准备的时间。 
  〃我病了。〃 
  〃你总病吗?〃 
  〃说不好,有时候病,有时候不。〃 
  〃你妈妈好吗?〃她问。 
  〃她死了。〃 
  〃死了?这不可能。她还很年轻啊。〃 
  〃噢,你是问后来这个妈。你是谁?〃 
  〃看不出来吗?〃 
  我摇摇头。 
  〃我就是这个家里的人。〃 
  〃这家里都是些什么人?〃 
  〃就是你见到的那些人啊。〃 
  我停顿了一会儿,预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但又不死了。 
  〃那个拜丽是谁?她昨天也去卡子了。〃 
  她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我提拜丽而起变化。 
  〃拜丽是我舅舅的女儿吗?〃我又问。 
  〃你该去问你舅舅。拜丽长得很漂亮,是不是啊,年轻人?〃 
  是啊,我怎么不去问那个舅舅! 
  你要是愿意,我给你讲蓝宝石的故事。 
  现在之所以我给你讲故事,你听我讲故事,就是因为我比你更善于不敲门就闯过去。就像这一次这样。 
  过去之前,不要在门前犹豫下决心,决心应该在头天晚上就下好。要习惯和不明身份的人打交道。对推门进去以后的一切都不要大惊小怪。你要坦坦然然地进入你的位置,不让他们了解你,也不给他们准备时间,应该像快刀斩西瓜一样,一刀就砍出个断面。我常这么干,这一次差一点就是蓝宝石了。 
  那只戒指到我手上之前,是不是戴在她手上,我没看见。她用拇指和食指把戒指递到我面前时,我一下子就拿过来了。我想那会是好东西的。我把那戒指拿在手上仔细观看,不能马上断定真假。后来我看她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好像我是个乡下佬,我就痛快地把戒指戴到了右手的无名指上。然后伸开右手,让她看,她笑了。虽然我也挺高兴,但是心里还是不安稳:她会不会是别有用心呢?别有用心就别有用心吧,想也白想。 
  〃这戒面是蓝宝石的。〃 
  她这么一说,我怎么看那戒指都是蓝宝石的了。我没想主动还给她戒指,她也没要。我 
  就这样把那枚蓝宝石的戒指戴上了右手。不过,你别以为现在还可以从我这儿找到那蓝宝石,我没占着那梗宜。 
  从她的房间回到我自己的住处,我想好好看看那戒指,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我仔细听听,是塔洛和桑多。我跑出房子,在回廊上喊塔洛,塔洛拿着我的洗好的长裤上楼了。 
  我想问塔洛刚才去哪儿了。可打手势又说不清这句话。我就那么看着塔洛走进我房间又出去又进了昂佩舅舅的房间。 
  第二天早晨,我起得很迟。我故意这么做的。九点多钟我去吃早饭,舅舅果然在那儿。我站在他背后向他说了个〃早〃。我从不向别人道早安什么的,在家里我也不对爸这么说,他最爱我了,常给我出些主意让我和妈和睦相处。 
  舅舅回头冲我笑笑,然后打手势给塔格。塔洛为我准备了一份餐具。早餐又是西式早点,我真没胃口。我端着牛奶,惺惺呷,看着吃得很文雅的舅舅。 
  我想起了我的那个梦。舅舅从轮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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