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啦,大周末的,”郭燕劝王起明,“别老跟孩子讲这些大道理。”
“不是大道理小道理,”王起明说,“就是有这么一条道理。
咱们中国人,想变成美国人,也变不了。你信不信?”
宁宁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擦嘴,双臂支在桌子上。
“爸爸,我真不明白了。我刚到美国的时候,你嫌我土,没见识,让我跟上趟,赶快适应美国。你让我的,多看电视,多接电话,多交美国朋友。对吧?”
“对。有这事。”
“可是现在呢,你又要我,别学这个,别学那个,要保持中国人本色。保持中国人本色,我老老实实在北京呆着不就行了吗?到纽约来干什么呀?我不明白,您到底要我成一个什么样的人。美国人?中国人?中国味儿的美国人?美国味儿的中国人?”
这问题王起明没法儿回答。说真的,他自己也没闹明白该做什么人。对于女儿,连他自己也是矛盾的。
孩子没来时,他盼她快点来。等她来了又怕她不适应,奖励她要尽快地进入美国社会。可等到她真的进入美国社会了,他又害怕了,怕她学坏,想把她拉出来。
怎么对孩子说呢?
“是这样,”他咽下一口酒,“我认为,家庭观念,伦理道德,还是咱们中国的好。我这意思是说,你该有自己的主见,坚持该坚持的东西。”
“我当然有自己的主意。”
“我是怕你……怕你……”
“怕我什么?”
“吃亏!”
“吃什么亏?”
“吃女孩子的亏。”
“哼哼,”宁宁冷笑了一声,“您的顾虑太中国化了。”
“美国化是什么样子?”王起明紧追着问。
“您是个老八板!”
“宁宁!”郭燕制止宁宁的话,“你不能这样对爸爸说话!”
这时,从餐馆的另一端传来“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
不知是席哪位客人的生日,餐馆里的乐队演奏起来这支曲子。所有顾客都唱起这首歌。
他们三人也拍着手,同大家一起合唱。
这歌声打断他们险些发展成争论的讨论。歌声一停,宁宁双手放在郭燕的手背上。
“妈妈!下个星期,我的生日。”
“我忘不了。”
“送我什么礼物?”
“你要什么?”
“我要……”
“什么?”
“……一条狗。”
“不行!”郭燕的拒绝十分地坚持。“绝对不行!”
“我就要狗!”
“我可以远你别的。”
“我就要狗!”宁宁大声坚持,“你们上班,就我一个人在家,我闷得慌!”
“养狗麻烦死了,吃的喝的,病了还得看大夫,谁管?”
“我管!我管!”
王起明看着母女的争执,突然升起一个念头,他接下话头说:
“宁宁!我给你买狗!”
“起明!”郭燕瞪着他。
“我给宁宁买,她确实需要。”
“爸爸!你真是个好爸爸!”
说着,宁宁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回家后,郭燕抱怨王起明太娇惯女儿。王起明对妻子说:“家里有条狗,她下学就得往家跑,不至于总在外乱跑了。”
“也对。”郭燕说。
12
这天是宁宁的生日。
客厅里,一个特大号的生日蛋糕,放在大理石餐桌的桌面上。
蛋糕上写着:祝凯丝生日快乐。
宁宁的英文名字是凯丝。对了,蛋糕上还有一个醒目的数字:18。
客厅的屋顶,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彩条。
壁炉两旁出悬挂着亮晶晶的影灯。
桌子上、钢琴上、沙发上堆满了朋友们送来的生日礼物。
后院的草坪上,烤肉炉冒着浓烟也传布着阵阵肉香。
王起明夫妇要在下班以后回来,现在聚集在这里的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统统算起来,大约有二十多个。
男孩、女孩,白人,黄种人,还有黑人,都伴着音乐,扭着腰肢,扭着屁股,跳着桑巴舞。
宁宁正在和一个男孩面对面、胸贴胸、胯连着胯地扭在一起。王起明管这种舞姿叫“野狗闹春”。
“凯丝!”和宁宁一起跳舞的男孩问宁宁,由于舞曲声音太大,他不得不呼喊。
“什么?”
“今天,感觉好吗?”
“棒极了!”
“你知道一首新歌吗?”
“什么歌?”
“i want your sex。”
“什么?”宁宁没有听清。
“《我要你的性》。”
“噢,我知道。”
“May i have your sex?”(我可以要你的性吗?)
“What do you say?”(你说什么?)
“i want your sex。”(我想要你的性。)
“Me too。”(我也想。)
“Now?Here?”(现在?这儿?)
“Get out here!”(滚蛋!)
她大声地叫,让那小伙子明白,这里可不成。
那小伙子并不在乎,咧开嘴笑笑。
随着一声“祝你生日快乐!”又有几个青年走进了客厅。
该说这几个青年的打扮与众不同。
他们浑身上下都是黑色:
黑背心、黑裤子、黑球鞋;为首的一个是个身体健壮结实、眉清目秀的中国男孩。
“杰姆斯!”宁宁热情地呼唤这个中国男孩的名字,扑了上去。
杰姆斯一把把宁宁抱在怀里,深深地吻了一口,说:“宝贝儿,我给带来点礼物。”
“什么礼物?”宁宁问。
杰姆斯右手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
宁宁明白这是什么,赶忙按下他的臂膀。
“怎么?”
“不,这儿不行。”宁宁说。
“为什么不行?”
“我爸爸很快就回来。”
“那又怎样?”
“不,不,不行!”
宁宁使劲地摇头。
“好吧,呆会儿再说,”说完,杰姆斯收起那小包儿,搂着宁宁跳起舞来。
音乐更热烈了。
青年人变更疯狂了。
宁宁卧室的门半开着。
一股股呛人的烟味儿从卧室里头徐徐地漂了出来。
卧室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他们轮流着在吸一根大麻。
别看他们年轻,可看上去,一人一副老烟枪的架式。
当轮到他们自己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深深地吸上一口,往深里吸,吸到肺里去,然后,闭上双眼,鼓起嘴巴,缓缓地吐出一缕又清又淡的白烟。
这些青年,目光暗淡,衣着零乱,吸上一口大麻后便是一副尽享人间欢乐的满足的样子。
宁宁在客厅里,嗅见了这里的味道,急步赶上了楼。
“喂!伙计们!你们不能,不能在这儿,干这个!”
宁宁大声地斥责这些吸大麻的伙伴,并打开窗子,用手扇着烟。
“你要不要,试试?”
正在抽烟的那个男孩,举起了那支烟屁股,向宁宁晃动。
“你们出去!”
“你不该轰我们,”那男孩说,“你也来,试一口,试一口!”
这时,杰姆斯进来了。
“出去!出去!”他具有无尚的权威,一声令下,那些吸大麻的人迅速的站了起来,离开了宁宁的卧室。
卧室里只剩下了杰姆斯和宁宁两个人。
杰姆斯用脚后跟把房门碰上了。
宁宁刚开完窗,回身见杰姆斯的表情觉得有点不对。
“杰姆斯!”
杰姆斯走到她身边,象老鹰抓小鸡一样地抓住了宁宁,他的动作坚决有力,使宁宁没有一点对抗的余地。
他把自己的嘴唇重重地压在宁宁的嘴唇上,拼命的吸吮。
宁宁皱着眉点,鼻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的双手刚想摊开他的双臂,杰姆斯已把她的双手拧在了背后。
杰姆斯把宁宁压在了床上,自己的身下。他那沉重的那体,压得宁宁喘不上气来。
他的手在她的胸上、下身乱摸着,大而肥厚的嘴象水田里的大蚂蟥,牢牢地吸住了宁宁的嘴。
“快点!宝贝儿!别装蒜啦!”
说着,杰姆斯解开了皮带。
Party散了。
宁宁和王起明厂里工人阿遥女儿温迪正在收拾残局。
宁宁的脸色苍白,显得非常疲劳。
“你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温迪问。
“最好别回来。”
“为什么?”
“回来就是那套长篇大论。”
“长篇大论?说什么?”
“训人呗。”
“训你什么?”
“是做中国人,还是美国人?”
“你说呢?”
“我?”宁宁指了下自己,摇摇头,“不知道。”
温迪不解地看着宁宁。
“那你觉得,是做中国人痛苦呢?还是做美国人痛苦?”
宁宁被温迪这个提问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她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回答:“我觉得,做女人痛苦。”
温迪有问不完的问题。
“你爱你的爸爸吗?”她问宁宁。
“不爱。”
“为什么?”
“我也知道。反正我恨他。”
“就因为他总在训你?”
“可能吧!”
“可能?他是在爱你,家长永远关心咱们,永远对咱们好。”
“是吗?”宁宁不无嘲讽地反问。
“对。所以,我们该听他们的话,该使他们的内心充满幸福。”
“这我懂。”
“你懂?”
“道理我懂。可我还是恨我爸爸。这是没法子的事儿!”
“你可不要这么说。”
“他从来不问我,我干好事他不知道,我干坏事他也不知道。”
“你吸烟,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
“杰姆斯呢?”
“也不知道。”
“你真能保密。”
“你也得替我保密。”
“我知道,你放心。”
温迪说。
13
时近傍晚,高速公路上,王起明的轿车在飞驰。
王起明焦急地驾着车,箭也似地飞在高速公路上。看得出,他十分着急。
郭燕坐在他身边,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狗。这是他俩送给宁宁的生日礼品。
今天,他们很早就离开了工厂,从新泽西州很远的地方买到了这种世界驰名的“Melttes”,中国人管它叫“贵妇狗”。
小白狗浑身上下打着哆嗦,害怕地把头藏在郭燕的腋下。
也许它在猜测,新主要要把它带到何方。
“希望宁宁不要为我们迟归而生气。”郭燕自言自语。
“不会,”王起明很有把握地说,“她一看见这只小狗,肯定会高兴得蹦起来。”
“但愿如此。”
汽车时速表已经过了70,郭燕在一旁提醒王起明:“当心警察!”
汽车在通过Holand遂道时,遇上了塞车。
王起明急得一拍方向盘:“真他妈的见鬼!”
他看了看表:
10:30。
“太晚了,”王起明说,“怕是赶不上宁宁的Party了。”
“估计差不多了,她打电话告诉我从下午一点就开始来人了。”郭燕一边抚摸着那小白狗儿一边说:“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我早想好了,叫它Jerry。”(杰里)这是王起明看到电视里的动画片,想到了那只家喻户晓的狗。
“Jerry,Jerry,姐姐见到你,一定高兴死啰。”郭燕把小狗举到脸前,想亲它一下。那小白狗为了拍新主人的马屁添了郭燕的脸一下。
“痒死我了,小淘气儿。”郭燕说着“咯咯”地笑着“宁宁有了狗,我想下了学就不会再出去了。”王起明说。
“我就怕她交上坏朋友。”
“唉,真叫人操心。”
“美国人说,Teenagerisanimalage。”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十七、八岁,是牲口的年龄。”
“话虽刻薄,可是,有道理。”郭燕接过来说,“打毛衣张太太的孩子,卷进了华青帮。”
“真的?”
“没错。”郭燕继续说,“去年这孩子挨了三枪,花不起这儿的医疗费,跑回南京治伤。一年了,到现在还不敢回来。”
“可怜的孩子。”
“秀梅有个表妹,也是这个年纪,从台北到这儿没有多久,就学会了吸毒。她父亲把她好揍了一顿,第二天就离家出走了,到现在不知下落。我真担心。”
“为谁?”
“宁宁?”
“她不会!”王起明十分肯定地说,“宁宁是什么孩子,你我还知道吗?她从小就聪明,听话,外边的事儿从来不掺和。
对吧?”
“是。宁宁,我当然信得过。”
王起明和郭燕都是为了驱除内心的不安全感,才如此坚定地夸奖宁宁。其实,他们的内心都有一点点不安。尤其是王起明,每当他听到女儿那一口纯正的纽约腔英语的时候,心就悬起来了一半。
终于到家了。
郭燕抱着小狗,先下了车,径直奔到客厅。
“Happy birthday”她双手高高地举起了小狗,小狗大概有恐高症,四支小爪乱蹬着,非常可爱。
“妈,我的狗。”宁宁跑过来,抱了过去,紧紧地抱在怀里。“Huny、Stueady,Lovely”地叫着。
王起明走了进来,看着杂乱的客厅,闻着那浑浊的空气,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没说什么就上楼了。他想换下西装,穿上运动衫松驰一下。
他一到楼上,就闻到了一股强烈的怪味儿,他走近宁宁的卧室,门没有全关上,那股子怪味儿是从那里出来的,他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没有马上换衣服,又返回了楼下,小声在郭燕的身边嘀咕了几句。郭燕的脸也立刻收回了笑容,瞬间变得惨白惨白。
宁宁只顾着逗小狗,根本没有留意这些变化,何太太的女儿温迪,斜眼看了他俩一眼,便站起来说:“阿姨,叔叔,我走了,再见。”
“谢谢你,温迪。”
王起明对那女孩子道了谢,但是眼睛并不看别处,只是盯着地面。
“温迪,你辛苦了,”郭燕看着丈夫若有所思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