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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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在纽约-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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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一点不掺假的四万元哪,完全可以挡挡那些领工资的工人。 
  这下呢,什么也没有了。 
  不该来赌! 
  不该来赌! 
  你是个混蛋,怎么就昏了头,走上这么一条肯定死赔的道儿呢! 
  谁见过赌发财了的人呢! 
  他把车停在了公路路边,头伏在方向盘上,静静地歇了一会儿。 
  雪扑打着车窗,不一会,雪就遮住了风挡的一半。 
  王起明抬起头来,开动雨刷。雨刷晃动,那些雪从风挡上塌落下来。 
  他看着黑洞洞的前方,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不该赌? 
  在哪儿不是一样赌啊?自从来到纽约,不就是和下了一个大赌场一样吗? 
  大的赌场就在眼前。巨型赛马场也在不远。大街小巷的乐透彩卷,每日电视纽约号码,几条街就有一个赌马局,赌足球、篮球、棒球、拳击,就是每天喝的汽水瓶的瓶盖子,香烟盒子也是赌。 
  哪儿不赌啊? 
  你不想赌,行吗! 
  更不要说做生意了。每次投资下本儿的时候,那心态,和赌博下注时又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没人说这句话:“先生们!请下注啦!” 
  当生意上的对手把你挤到墙角上,让你无路可走,并且拿走你的全部财产时,那神态,和庄家扫走你的所有的筹码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微妙的区别仅仅是,商人从来不对你说: 
  “I'm sorry。” 
  他们从不抱歉。没人抱歉,胜利者当然不悄于向失败者抱歉。 
  如果是我赢了,我就不说“I'm sorry。” 
  想着,他又起动了汽车。 
  轿车碾碎了满地的白雪,一路吱呀,驶上了公路。 
  哪里不是赌博呢?在纽约这个大赌场上,他不过是个新来乍到的小赌客而已。 
  突然,他想到了阿春的那句话:“赌,时间长了,早晚败在庄家手里。” 
  他看看表,已是早晨五点。他又看看窗外,知道离阿春的店不远了。 
  他拨了个电话给她。 
  听筒里是阿春睡意朦胧的声音。 
  “哈啰,”她的声音。 
  “你是阿春吗?” 
  “是。” 
  “我是起明。” 
  “起明?你在哪儿?” 
  在哪儿,他也说不上来。 
  他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春,有了这番倾诉,他感到心里好受些。 
  “你疯了!”她说。“你是一个失去理智的蛮牛!首先,你不该以这么低的价钱去接这批货;其次,你不该让客户拖欠这么多的款子。你更不该去赌,不该在个时候去买什么商业楼!” 
  “要是,应该做什么,我并不知道。” 
  “你这个人,太没头脑!太没出息!太笨!我没有办法给你!” 
  “阿春!” 
  “你自己去看着办吧!” 
  说完,阿春放下了电话。 
  王起明感到自己绝望了。他放下听筒,缓慢地驾着车。 
  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他拿起听筒,听见的是阿春的声音。 
  “你呀,我真没法说你。你先回家去睡个觉!明天晚上九点,我在皇后大街舞厅等你!再见!” 
21
  宁宁盖着一条炭色的脏毯子,蜷缩在毯子里头,成一个团。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遍地狼藉,有破罐头盒、空酒瓶、还有过期的报纸。烟头、剩饼干,乱七八糟的堆在宁宁床前的小箱子上。 
  宁宁的上牙打着下牙,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她的呻吟也很细小、微弱,比墙洞里耗子的叫声还要低些。 
  她伸出一只纤细的小手扯过毯子,蒙盖住头。如果不是打战给毯子带来的轻微抖动,真看不出毯子里裹着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这地下室的上面,是十几层的大厦。大厦的对面又是双行道的主干线。 
  这压在她头上的大厦和繁华热闹的城市,早把她的呻吟给吞没了。 
  即使没有被吞没,人们听见了那呻吟,又能怎么样呢? 
  从早到晚,整整一天,她就是这样在地下室里忍着,捱着。” 
  晚上,地下室的门被一脚踢开。 
  杰姆斯走了进来。他脱下皮外套,抓起了酒瓶,仰脖,一口气喝下了半瓶烈性威士忌。 
  他用手背胡乱地抹抹嘴,在宁宁床头的小木箱前蹲下来,翻了半天,拽出一支肮脏的注射器,又颤颤抖抖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玻璃小瓶,那里面是透明的液体。 
  他咬断玻璃瓶口,把针头探进去,把液体吸进注射器。 
  然后,他把注射器叼在嘴里,从毯子下面抽出宁宁的左臂。那白嫩皮肤上,动脉周围已经布满了一粒一粒的小针眼儿。 
  杰姆斯把橡皮带勒在宁宁的胳膊上,又在她小胳膊的拐弯处吐了一口唾沫,用手拍了拍,顿时,动脉显现了出来。 
  他把注射器从嘴上取下,为宁宁注射。他不慌不忙地往里推药。 
  那无色、透明的液体,顺着针管,渐渐地、悄无声息地流进了宁宁的动脉、心脏、大脑…… 
  宁宁象一具裹在毯子里的死尸,一动也不动。 
  杰姆斯拔出了针头。 
  两三分钟以后,毯子开始蠕动了,宁宁慢慢地探出头来。 
  她用手背揉了揉迷迷瞪瞪的眼睛,坐直了身子。毯子也随之从胸前滑落,露出了她丰满的小乳房。乳房已有些下垂,肋骨也一条一条的看得十分清楚。 
  宁宁咳嗽了两声,披了件上衣,走进了厕所。 
  杰姆斯开始了为自己注射前的一切准备工作。 
  随着“哗啦”一声,厕所的抽水马桶的流水声,宁宁又从里边走了回来。似乎那少女可爱的精神面貌,在她的身上又恢复了一些。 
  她见杰姆斯,自己为自己注射很困难,就蹲下来帮助他,可杰姆斯嫌她扎的不准、太慢、又疼,就一把推开了她。 
  宁宁回到了床上,赤身裸体的仰面躺着。 
  杰姆斯注射完毕,申了个懒腰,然后来到床前,来了个恶狗捕食,就压在了宁宁身上。 
  他们俩的药劲来了,谁也不能自控,在床上干着那些不是人类所能及的事,做着那些低级动物所作的动作。 
  事后,杰姆斯喊饿了。他抓起皮外套,又把宁宁抱起来放在门外摩托车的后座上。 
  宁宁的汽车早被卖了换了可卡因。 
  “我们去哪?”宁宁坐在后面,大声地问。 
  “皇后舞厅,有朋友等我,”杰姆斯回答。 
  摩托车在车流中穿行。 
  风把宁宁的头发吹起来,飘在空中。 
  当杰姆斯和宁宁带着一些朋友,一阵风似地旋进皇后大道舞厅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 
  象一切时髦舞厅一样,这里昏暗里近乎漆黑,只有每张台子上的小蜡烛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的光。 
  乐曲毫无节制,任性地敲打,震耳欲聋,象要把人们的耳膜撕裂,又象要把人们从地上弹起来。 
  杰姆斯、宁宁和他们的一伙,脱掉外衣立即冲进舞池。 
  也许是吃饮喝足了,也许是药劲又上来了,总之,他们每个人都精神抖擞,像是上了弦的机器,不知疲倦地扭摆,相互拧在一起,疯狂地跳着粘巴舞。 
  整个舞池,被他们这一伙,捣腾得一下子沸腾起来了。 
  连乐手们都演奏得更加卖力。 
  在舞场的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他们是王起明和阿春。 
  他们在认真地、激动的谈论着什么;由于乐曲声音过高,他们不得不提高嗓门,并且不断地打着手势。 
  这样谈话太困难了。 
  阿春实在受不了这种吵闹。她拉起王起明的手,走出了舞场,来到一间专供人们吸烟的小休息厅。这里除了一对相拥热吻的恋人以外没有其他人,乐曲声也低了许多。 
  “你说说我到底该怎么办?”王起明问,显然他因为自己的种种办法都被阿春否决掉而有点焦急。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去告他们!”“为什么?” 
  “你会白白交律师费,什么也得不到。” 
  “可是,为什么?” 
  “我告诉你,一旦你告了他们,他们马上会宣布你合法破产,然后合法地关闭你的工厂、合法地不付给一分钱。这是他们一贯的把戏,到头来,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可是,下周我的货出清了,安东尼还是拖欠付全部款项,我该怎么办?” 
  “你只有耐心地磨,耐心地等待。” 
  “没有别的办法?” 
  “暂时没有。你要跟他要,能要多少要多少。重要的是,不要让他感觉到你要告他。” 
  “可我的律师说,不能不告。” 
  “他说什么?” 
  “他说,老美单吃那些胆小怕事的又不懂商法的中国人。” 
  “律师的话不能信!”阿春十分肯定的说,“律师都是些不拿刀的强盗。他们生怕你不告;你不告,他们的生意从哪儿来?律师开什么价?” 
  “五五开。” 
  “你看!就算是告下来,你赢了,也只能拿到50%,可首期律师费要别交,对不对?” 
  “对。” 
  “更何况,象你这样的商业案子,一旦告上去,十年八年拖下去也不算新鲜事。十年后,你只能从应收回的帐里,分到10%,几乎是什么也没得到。” 
  “凭什么?” 
  “这是根据合法破产法。这完全有法律的依据——你忿忿不平也没有用。” 
  “这种法,太不合理,太不公平了。不付钱、坑人,反倒变成了合法?” 
  “现在不是我们评论法律的时候。” 
  阿春见王起明拿烟的手指在颤抖。 
  “起明,别急,你也有办法。” 
  “什么办法?” 
  “宣布破产。” 
  “那算什么办法?” 
  “是办法。这样,你也可以合法地不付给工人工资,合法地不付给线厂的线钱,你可以合法地推掉你公司的所有债务。” 
  “这不是太坑人吗?” 
  “可你也在被人坑哪!”阿春为他那咱顽固不化的东方人的道德观念而恼怒。 
  “我不忍心……” 
  “你不忍心去坑人,就在这儿坐着等人来坑你吧!别抱着你那种中国人的道德观念不放了。这是美国,这是纽约。要不,你抱着这套中国道德去等死;要不,你就去坑人。你就活下去,赚钱,过好日子。你挑吧!” 
  阿春不说话了,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眼前这个从根上说话老实巴交的中国人。 
  王起明坐在阿春的对面,深深地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羞惭。此时,他的内心在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增斗。过去的王起明和明天的王起明在此时地进行着一番较量。 
  他低着头,足足有五分钟。阿春耐心地等着他,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终于,王起明招头来,反问阿春: 
  “阿春!你说,这是挑的事儿吗?” 
  阿春看着王起明这么痛苦的内心交战,实实在在有点看不下去了。 
  “走吧,别那么紧张,放松放松去吧!” 
  说着,她拘起他的胳膊走回舞场。 
  此时,舞场里响的是轻构的慢步音乐。 
  “来吧!阿春邀他走下舞池。 
  “不。” 
  “为什么不?先忘掉一切。” 
  他们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跳着慢慢的四步舞。 
  舞池里没有几对舞伴。这种舞在纽约毕竟太古典了。 
  在闪动的灯光下,王起明的身体紧紧地贴住阿春的身体,脸颊紧挨着脸颊。他感到浑身轻松。那些忧悉烦恼,也在柔和的音乐和缓缓的舞步中逐渐消失了、挥散了。 
  他并不知道,此刻,他的女儿正在他身后注视着他,辨认着他。 
  当时,宁宁正离舞池很近的一张台子旁喝饮料。 
  她有点累,更何况她根本不喜欢这种老式的舞蹈,因此,她乐得在台旁坐一会作,润润嗓子。无意之中,一个熟悉的背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发型,那身材,那宽厚的胸与背……不会吧,爸爸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再说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是……不是妈妈。 
  她又转回了身和杰姆斯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大口酒,可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又促使她回过了头。越看越像,难道真的会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了解决心中的疑问,她跳下了舞池。啊!果然是……她看到后,立即反回原座,激动、仇恨、恶怨,使她那漂亮的小嘴,抽起了筋。 
  王起明和阿春,正处在尽情的温乡中,一点也没注意到宁宁的出现。 
  轻松的慢音乐停了,俩人手拉着手,走回了那个角落里的台子。 
  宁宁胸中燃烧起一团不可名状的火,这团火,烧得她浑身发烫,头发根子痒痒的。她站起身来,直冲着这个角落奔来。 
  打击乐,铜管乐又恢复了刚才的狂热。 
  她为了证实自己眼睛的准确性,就一屁股也坐在了这张台子,双眼死死的盯住王起明。 
  王起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客人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是谁如此粗鲁、如此无礼。 
  待他调过头一看,大吃一惊。 
  “爸爸!” 
  宁宁那声音听上去象是见了鬼。 
  “宁宁,你怎么在这儿。” 
  宁宁哆嗦着说:“问我?我还要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宁宁又把目光剑一般地刺向阿春,恶狠狠地对阿春说: 
  “我要是再看见你碰我爸爸一下,我就杀了你!” 
  阿春当然明白眼前发生的是什么事。她笑容可掬地说: 
  “我们是朋友,这没什么。” 
  王起明制止宁宁。 
  “宁宁,你要懂礼貌!”他说了这句没味儿的淡话。 
  “礼貌?”宁宁被这个词儿激怒了,“我不懂,我从来就不懂!” 
  阿春无话可说。 
  王起明也不知说什么好。 
  宁宁哭着,扬起脸,粗野地向阿春做了一个侮辱的手势,大声地叫: 
  “i fuck you!”(你这个坏女人!) 
  说完,她一扭身,跑了出去。 
  杰姆斯那一帮子人,畜生一样地起着哄,高声叫着。 
  王起明也跟着跑出舞厅。 
  阿春面对那伙年轻人,咒骂他们是冷血动物。那些人又是一阵子怪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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