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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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在纽约-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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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着小本子,一家时装店一家时装店地看下去。每个橱窗前,他都要伫立很久。 
  以前,他最头疼的就是陪郭燕去逛商店、看衣服,那时,他觉得这纯粹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有那工夫,干点什么不好?” 
  那时候,他常这么说。 
  可是现在,他却兴趣十足地一个一个地看橱窗,逛商店。 
  为了生存,要改变自己。 
  其实,这很容易。 
  他不知不觉地拐了两个街口,突然觉得这里的橱窗有点与前面的不一样。 
  男女两性的性器官,在这些橱窗里成了公开展览的展品。 
  摆着各种做爱姿势的图片,也放得大大的,布满了橱窗。 
  至于赤裸的美女照片,则被制做得比真人还大,挂在商店楼房的墙上。 
  除了这些商店,还有几家X级的影院,紧紧地排在一起。 
  充斥性内容的俱乐部也几家并列,争着招揽生意。 
  这是哪儿啊? 
  王起明记起在湘院楼的时候,大厨、“炒锅”都津津有味地提过这个地方,说是靠近时代广场,是纽约的四十二大街,“最风流的去处”。 
  王起明找到了路牌,走过去一年,不错,清清楚楚地写着:“四十二大街。” 
  被一种好奇心驱使,他决定进一家影院去看看。 
  这是一家肮脏,又冒着一股腥臊气的小电影院。 
  黑洞洞的放映厅里,先是什么也看不见,等他看清了银幕上的画面,先吓了一跳。 
  正放映的是一部不堪入目的黄色影片。 
  他坐下来,还没有坐稳,一个几乎全裸的洋女人裹着一身劣等香水的气味,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想到一对一的房间里去吗?”她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王起明先是一惊,等转过筋来后,就赶忙一个劲儿的摆头。 
  “我会让你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我会给你带来欢乐。” 
  这话,显然是这里的姑娘们的职业用语,虽然说得甜甜腻腻,要是仍然使人只感到一种恐惧。 
  洋女人很有经验,并不等着王起明同意,就拉起他三步两步,进了一间黑屋子。 
  这可以算是包厢? 
  从里面可以清楚地看见银幕上的影片,屋里只能容下两个人。 
  王起明刚坐下,那女人的一头长发就已经在他的小腹上摇来摆去了。 
  那女人肉麻的语言安慰他,让他放松,但他紧张得不得了,竟不能成事。 
  “Are you chiken?”洋女人说着拍了一下他的屁股,“Get up来,完事了。) 
  王起明慌慌张张,提起了裤子就要走。 
  洋女人把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他。 
  他赶快拿出二十块钱递给她。 
  洋女人又伸出一只手。 
  他摆摆头。 
  “小气鬼!”洋女人骂他,把他推出了那间黑屋子。 
  王起明一边扣皮带,一边跑出了电影院。他来到马路上,目不斜视,一头扎进了地铁,老老实实地回了家。 
  从此,他再也不敢瞎逛了。 
  每个新移民都有一个梦。 
  这梦就买一辆汽车。 
  每个移民到了美国就会发现,原来这个梦是最容易应成现实的了。 
  美国的汽车,太多了,多得成了灾,成了害,要想买一辆汽车,是易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你要想做其他的梦,象住好、吃好、睡好,这些来美国之前觉得根本不是梦想的梦想,在美国要实现可比登天还难,非有两把刷子不可。 
  不费什么劲,王起明考下了个汽车驾驶执照。 
  他又花了400元美金,买了一部1976年的Buic车。 
  美国人活着有一乐儿,就是开汽车兜风。 
  王起明既然到了美国,既然有了自己的丰,那就得过一下美国人的瘾。兜风去! 
  在一个长周末,他邀请来了几个客人,一起去长岛的琼斯海滩。 
  几个客人都是熟人。 
  一个是餐馆的小李。还有一个是从北京中央美院来的画家陈奋,再有就是陈奋的妻子杨兰。杨兰是陪读来的美国,正在一个美国人家里当保姆。 
  大家平日都忙得顾头难顾腚,谁也没工夫出来转转,因此一坐上那辆老爷车,都吱哇乱叫,觉得从未有过的痛快。 
  满满的一车人,压得老爷车的四个轮胎瘪瘪的,车身紧擦着地皮,紧倒着粗气,向前跑着。 
  车窗子是打开的,宜人的风吹了进来,抚摸着人们的脸,一画的穷哥儿们,一车的欢笑。大家伙都象是出了笼子的鸟一样地乐,叫,欢势。 
  “啊——!” 
  陈奋一声叫,大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看着他。 
  “太阳啊,美国的太阳!” 
  他这么一嗓子,大家才知道他这是要做诗。大家忍着笑,听陈奋朗诵他的诗。 
  ……我感激你呀,我爱你。 
  只有你,不属于某个人, 
  只有你,最公平最无私, 
  不管他, 
  有多么伟大,富有得都冒了油儿, 
  也只能接受到你的 
  一份阳光—— 
  和每个人一样! 
  尽管我 
  穷得叮当乱响, 
  可我同样可以 
  得到属于我的 
  那一份阳光。 
  没人阻挡得了 
  没人限制得了; 
  啊太阳, 
  公平的太阳! 
  谁也不敢说——连陈奋自己也不敢说——这诗有多么好,更不敢说陈奋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诗人。可是,这首诗里头还真有几句说得这些穷哥儿们心里热乎乎的。 
  王起明也跟着喊:“啊,太阳,你是够哥儿们的!” 
  小李喊:“太阳!我要是每天都能见到你,就好啦!” 
  “今儿是怎么啦,”杨兰说,“怎么都对太阳感叹起来了。” 
  “我难得见到太阳。”王起明说。 
  “我也是。”小李说。 
  “我倒是天天晒太阳。”陈奋接上说,“中央公园、第五大道,我每天坐在那儿的太阳底下,一坐就是一整天,画那些没法落笔的大肥婆,每天我画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 
  “灿烂的朝霞 
  映照着金色的北京 
  庄严的乐曲, 
  报道着祖国的黎明……” 
  坐在一旁的郭燕,小声地哼起了《北京颂歌》。 
  大家也打住了,七嘴八舌一起跟着唱了起来。 
  “啊,北京呵 
  北京……” 
  汽车驶到了琼斯海滩。 
  他们跳下车来,走到海滩上,手拉着手,眺望着海洋深处。 
  海平线,一望无际。 
  “那头儿是什么地方?”小李望着海洋,轻声发问。 
  大家都知道,顺着海洋一直下去,假如能够这么走下去,会遇到一个城市。 
  他们都是从那个城市来的。 
  那儿的人都很熟悉,说的是带着儿化的北京方言,骑的是自行车。 
  王起明还仿佛听见了乐团排演厅里头乐队调音的声音,还有宁宁练琴的琴声。 
  他们站在那儿。 
  涨潮了,海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 
   
 

  王起明从夜校回来,在楼下的信箱里头,取出了一个牛皮纸口袋。口袋在左上角写着“安东尼”。 
  他迫不及待的地打开一看,狂喜快把他噎住了。 
  他不顾一切地狂奔上四楼,一口气撞开了家门,使劲地喊: 
  “燕儿!订单!订单来了!” 
  郭燕擦着手从厨房里跑出来;“订单?订单,让我看看!” 
  “快看!安东尼寄来的订单!” 
  两人的头凑到一起,一边止不住喜悦的喘息,一边断断续续地念那订单上的字,不时地相互投送一瞥兴奋、激动的目光。 
  “一共合计,十八万的生意!十八万!”王起明喜不自禁地说,“分三个月出清,那一个月就是,就是……” 
  “怎么这么点帐都算不上来了?”郭燕激动地望着比她更激动的丈夫。 
  “算不上来了,算不上来了,”王起明笑着,“每个月,每个月……六万!六万!” 
  “起明!” 
  “什么?” 
  “我们,成功了。” 
  “没错!燕燕!我们成功啦!” 
  说着,王起明象芭蕾舞的演员一样把郭燕托举过头顶。“别闹,别闹!快放下,怎么跟小孩儿似的!” 
  郭燕接过订单,仔细地看起来。 
  王起明激动得在自己的房里走来走去,不能平静下来。 
  “十八万,十八万,十八万美金!他好的,十八万!” 
  突然,郭燕说了一句: 
  “这怎么办?” 
  “什么?”王起明无法从巨大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他不明其意地看着妻子。 
  “一个月,六万多的出货量,”她思忖着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赶上我们整个厂子的出货量了。” 
  “那有什么不好?” 
  “成本。” 
  “你说成本。什么成本?” 
  “做这么多的活儿,光是买线的钱就得有七万,不,八万。 
  我们哪去找这么多钱?” 
  “八万?” 
  “不说钱,说人。这么大的生意,打、缝、熨,三道工序起码得有二十来个工人。工人,每个工人都得有工资,这又是钱,从哪来?” 
  王起明不再往返踱步了。他坐了下来。郭燕也坐下来,夫妻对坐,想着生意。 
  半天,王起明的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借!” 
  第二天一个上午,郭燕和王起明轮流在拨电话。整个一个上午,电话机快让他们打碎了。 
  所有的银行,不管是美国人开的、日本人开的、德国人开的,还是中国人开的,都拒绝向他们提供货款。 
  道理很简单: 
  你们两位都没有任何信用记录。 
  “这他妈的没道理!”王起明摔下电话,大发议论,”从来不向银行伸手借钱的人,成了没信用记录,没借钱的历史;借一屁股烂债,总是手心朝上的人倒成了有良好信用记录的了。 
  这理能这么讲吗?” 
  郭燕还在打电话。 
  “别他妈的白费劲了,”王起明大光其火地阴拦妻子,“这帮人都不会用正常逻辑去思维,就欠把他们银行里的钱全借光!” 
  郭燕打断他:“小点声!我是给我姨妈打电话呢!” 
  王起明一屁股坐下去,手伸伸地抓进自己的头发“哈啰,是姨妈吗?我是小燕。” 
  “没戏!没戏!”王起明在一旁给她泼冷水。 
  郭燕向他摆手,让他住口。 
  “姨妈,您好、我们都很好。又来麻烦您来了。是这么回事、我和起明做生意,本钱又不够;假如您手头比较宽松的话……这个生意很有前途。” 
  “对不起,”姨妈在电话里的声音仍然十分亲切。“最近,姨父的手头也周转不开,没有什么余头,恐怕有点为难。” 
  “那么,哪怕只借,一点点……” 
  “小燕,现在他和我手头都很紧;一旦我们手头好转一点,会给你打电话的。” 
  “谢谢姨妈!” 
  “起明好吗?” 
  郭燕朝王起明示意,让他跟姨妈说两句。 
  他紧着摆摆手。 
  “起明他很好,今天他上班了,他问您好!” 
  “也问他好!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了。 
  郭燕也极度绝望地坐在沙发里,两眼直直地望着前方。 
  两人这么沉默了一会。沮丧,纯碎的沮丧,到手的生意就这么眼睁睁地让它飞喽? 
  “这美国人啊,”王起明总结性地说,“都不爱借给钱给别人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兴起来的。” 
  “说这有什么用?想想怎么办。找美国人不行,不错;找中国人也不行呀,中人国没钱!” 
  说到这儿,王起明“霍”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有人,可以找打!” 
  “谁?” 
  “阿春!” 
  “阿春?” 
  “湘院楼的老板娘” 
  “为什么找她?” 
  “她是中国人。她也有钱!” 
  “她不会借。”“可以试试。” 
  说着,他走过去,拿起捏了一上午都热了的电话听筒。 
  “哈啰!我姓王。请问,老板娘在吗?” 
  对方是个陌生人:“什么老板娘?” 
  “阿春。” 
  “阿春?她不在了。” 
  “请问她……” 
  “她卖店啦!” 
  对方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郭燕问他。 
  王起明思忖片刻,马上跑进卧室,翻出了阿春留给他的名片。 
  他又跪下来,拨通了阿春家的电话。电话里的“嘟嘟”声音正好如同他的心跳。 
  听筒里传来慵懒的女人声音,“哈啰!” 
  不用问,这是阿春。他一听就听出来了,而且马脸就胀红了。 
  “请问,阿春在吗?” 
  “怎么,你还想起我来呀!”阿春的腔调总是不阴不阳,使你敬她畏她,又有几分温暖。 
  “你,好吗?” 
  “不好。” 
  “听说你卖店了。” 
  “对。” 
  “现在做什么?” 
  “闲着。” 
  王起明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郭燕。 
  郭燕正忙着做活儿,低着头,可他明白,她在倾听。 
  “我想见你。”王起明说,说起来很难。 
  “我也想。” 
  “什么时候?” 
  “现在。” 
  “在哪儿?” 
  “我家。” 
  “好,一会儿见!” 
  王起明挂断了电话。 
  “见什么?”郭燕没好气地说,“说明了借钱,有就借,不借就拉倒!” 
  “有希望,值得去一趟。”王起明一边穿衣服一边跑出家门。 
  王起明发动了那辆老爷车,急急火火地驶上了高速公路。 
  期望,一种迫切的希望,促使着他不断地踩油门。 
  这种情绪有点莫句其妙。究竟是为了能借到钱而欣喜?还是为了能马上见到阿春而激动? 
  他说不清楚。 
  那辆老爷车的化油器,实在受不了他给的过量的油门,尾巴上冒着浓浓的黑烟,驶向长岛。 
  老爷车停在一幢白色的靠海边的房子门前。 
  王起明身手敏捷,快步下了车,去按那门铃。门很快就开了。 
  阿春端着酒杯,出现在门口。 
  她穿着一件半透明的黑色卧室睡衣,相当性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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